你有多久没有心平气和地看看天空了?说真的。
这个空荡荡的家伙,当你躺在草地上,望着它,那么干净,你在想些什么,面对蓝天,发一下午的呆,听不见任何喊声,那可能是你这一生最幸福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你再也想不起来了。
但我永远记得天空的样子。
那是我刚刚来到世界上不久,我很快就能知道,我们只能站着行走,我们并不能飞起来,所以我会在意那些天上的鸟类,我看它们张开翅膀在空中滑翔,它们的背后就是那广阔的存在。
我们最清澈的眼睛,也看不清它的边界,当你想搞清楚它是什么,那种没有边际的感觉会让人恐惧。怎么会有那么纯净的蓝?无限辽远的天际?是谁发明了天空?
最完美的颜料也无法呈现那种蓝,像大海,如果你已经看过大海。
我幻想天空就是一栋超级大的房子,这栋房子里什么都有。
有我们要的一切,空气、水分、阳光、星辰,特别是在夜晚,星星装点着人类的美梦,这简直是我们能修建的最好的房子了。
我们生活在它的下面,如此渺小。
天空是太阳的故乡,月亮的被窝,是云彩流浪的土地,是雨的怀抱,那里雷声滚滚,雨后的彩虹挂在天上,我幻想着从彩虹的顶端滑下来。
可是,每当这时总会有人站出来告诉我,这片天空真是一无是处。
它既不能遮风挡雨,我们也无法时刻露宿在它的浩淼之下,有什么用呢?
一个远古时代的哲学家说,天空有罪。它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不管世事,不分对错,不偏袒一个好人,又不惩罚任何一个犯错的孩子,这真是一片不讲道理的天空。
人类开始用他们那点浅薄的道理来评判大自然了。
更糟糕的是,人们忘记这片天空已经很久了。他们宁愿低着头,看脚下的路,用大理石装点自己的门面。
再没有人会抬头仰望,他们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眼前的事物之中。
如果我是天空,我有天空那么高,我就打算跟人类打个招呼,那样他们至少可以重新看看我,他们就会看见一片伤心的天空。
天呐,事实上并没有过去多少年,那片绚丽多彩,单纯辽阔的天空消失了,它的表情像被抽掉了血液,苍白而疲惫。更让人难过的是,曾经浩瀚的天际,被这颗星球表面无数的摩天楼群分割,未来的孩子们再也找不到一面完整的天空。
他们抬头仰望,楼群遮蔽了视野。
贪婪的人类像是瓜分地盘一样开始瓜分天空,那一小块一小块天空被划分成无数片区,并编上了号,从001号至999号,每个人都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天空片区下。
第045号天空底下着火了,请火警马上出动。
169号天空下有小偷出没。
023号天空戒严,禁止任何飞机与鸟类飞过。
这简直就是童话里才能发生的故事,可是没有人喜欢这个童话。
那一片片被分割的天空,像一扇小小的窗户,天空之下,人们像一条条沉在水中的鱼,想要露出水面吐个泡泡。
可怜的孩子们,因为长期张望,眼神变得模糊。
贪婪的大人们,性格变得忧郁、烦燥,时常感觉心胸狭隘。医生说,这不是病,无药可治。
大家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聚集在001号片区,心理医生说,你们生活得太压抑了,你们需要的是去辽阔的地方吹吹风,站在高处望一望。现在,请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头顶有一片完整的天空。
这些心理医生也犯着同样的毛病,在没有病人的时候,他们会偷偷跑到城市最高的楼顶大口喘气,多看几眼星辰。
老师们翻着书本告诉孩子们,在辽阔的天空下……
孩子们笑了,一个孩子说,天空不就是那么大么,他用纸剪了一小片天空,你看,和这个一模一样。这些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见过辽阔的天空,辽阔,是大的意思吗?可是,头顶的天空看上去就像作业本那么大。
老师决定带着孩子们去寻找更大的天空。
他们出发了,从047号天空下穿梭,进入048号区域,又钻进049号,他们所到之处尽是耸立的楼群,天空一小块一小块地挂在天上,像一间间没有尽头的迷宫。
他们走了两天两夜,仍然没有走出楼群,老师惊呆了,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早已变化得面目全非。
他和孩子们坐上长途汽车,他告诉司机,他要去能看见完整天空的地方。司机说,请说具体一点。他说,去旷野中。司机摇摇头说,你坐错车了。
那去草原呢?
抱歉。
难道就不能离开这些楼群找到一片开阔的天空吗?
司机说,对不起,不只是我,所有的车都走不出去,楼群无穷无尽,城市连着城市,再也没有人见过草原了。
那大海呢?
哦,大海是有的,不过你需要坐高速列车,司机说。
于是老师带着孩子们坐上高速列车,从城市底下穿过。
当高速列车从地下深处钻出来,他们透过列车窗户,看见阴暗的大海。大海上空是密密麻麻的高架桥,遮天蔽日般,那些怪异的海鸟生活在大桥下面,与浪花一同翻飞,像是飞舞着的阴暗的幽灵。
最后老师和孩子们来到飞机场,坐上飞机,飞机从两排耸立的摩天大楼之间滑行,它的翅膀擦着大楼的玻璃幕墙腾空而起。
两栋大楼里的人向他们挥手致意,他们明白,那些热爱飞行的人,并不是为了什么商务和生意,而只是为了看一眼辽阔的天际。
当飞机穿越黑压压的楼群,穿过阳光下翻滚的云端,蔚蓝色天穹笼罩着世界。
老师说,孩子们,看,这就是天空。这一刻,那一望无际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哭泣。他想,或许再过许多年,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再也无法见到这片完整的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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