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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的细丝

时间:2022-02-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图里·席雷奇像一个古代的说书人,不徐不疾地给我们讲述记忆中关于前线和战役的故事,然后又非常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蔬菜栽培和给土豆除害虫上。米佳讲了自己过去一份意料之外的工作,在大剧院里;讲了和普里谢茨卡娅的结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制作了一个专用的小凳子。他们的话语情真意切,触动了我的灵魂,仿佛那几根银色的细丝,在秋天的阳光下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啊,能够想起你是多么愉快啊,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周围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甚至比你好得多。

曾经我们两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板小屋里喝茶,在古老的松树和云杉下观赏夜色。

在那之前,白天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米佳在菜园里刨土豆。

太阳远远地照射着大地,光线非常柔和。在一片金秋的天空下,几根银色的尼基丝飘去了另外的世界。

被挖出的土豆从铲子里骨碌碌地滚出来,好像咬钩的鱼一样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在农村长大的米佳是一个刨土豆的能手,他清楚地知道在哪里下铲不会把土豆铲坏。米佳捡起一个土豆,轻轻地抚摩着,然后还用鼻子闻了一下,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土豆而是某种水果。他的眼中辉映出同样的银色细丝,被风吹得很远很远。米佳想起了他第一次从农村进城看病,在医院里尝到过的肉饼。多么美味啊,这些医院里卖的肉饼!他写了一本关于肉饼的书,还想再写一个续集,但是他还在犹豫,是不是写关于土豆的书更好。

与此同时,我身强力壮的爷爷图里·席雷奇,也就是种下这片土豆的人,同时也是许多厚厚的军事书籍的作者,正在木板小屋里一边做饭一边等我们回来。

刨完土豆,我们都累得够呛,坐到饭桌旁准备吃饭的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像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勇士们。毫无疑问,我们喝了酒。但这不只是简单的喝酒,而是一件永恒的事业。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地里劳作时我和米佳之间如兄弟般的感情,这种关系比血缘关系更加密切。

图里·席雷奇像一个古代的说书人,不徐不疾地给我们讲述记忆中关于前线和战役的故事,然后又非常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蔬菜栽培和给土豆除害虫上。米佳讲了自己过去一份意料之外的工作,在大剧院里;讲了和普里谢茨卡娅的结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制作了一个专用的小凳子。他们的话语情真意切,触动了我的灵魂,仿佛那几根银色的细丝,在秋天的阳光下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变暗。当我们准备喝茶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热爱这一切,包括爷爷图里·席雷奇、米佳、带着叶子的土豆、普里谢茨卡娅,甚至还有那个小凳子。

“你啊,米秋沙,一定得写这个凳子的事,要不然我饶不了你!”图里·席雷奇晃着手指,装作威胁的样子,“写一个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就更好了!你是一名真正的作家,你知道该写什么,该怎么写。”

“您说什么呢,”米佳像吃了最喜爱的肉饼一样,柔声说道,“要说咱们这里谁是作家的话,您才当之无愧!咱们的土豆,谢天谢地,也是最棒的!简直就跟《战争与和平》一样!”

“唉,《战争与和平》。”图里·席雷奇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马铃薯甲虫的话,倒还是有可能写出点什么类似的。老得没完没了地和它们较劲。真该死!”爷爷朝窗户那边挥了一下手,窗户玻璃上反映出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我们和睦地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板小屋里,窗外的松树和云杉黑漆漆的,一丝光亮都没有。因此,我们看起来就像身处在一个十分稳固的空间里。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经久不变的……

“马铃薯甲虫和科罗拉多有什么关系(3),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问道,努力在心中激发出些许对这种小虫子的不快,尽管只是随便装个样子。

图里·席雷奇猛地一抖,像是被茶水烫到了。

“为什么?那是因为美国人把它散播到了咱们的田里!他们在科罗拉多培育了这些虫,为的就是在这里让它们繁殖滋生。从那时候起国家的覆灭就已经开始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米佳也激动起来,“当自己已经走到头了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责怪别人呢?”

“自己?”爷爷有点警惕地问,“走到头了?”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平静的小溪将要流向哪个方向,前面会遇到乱石还是瀑布,一切突然急转直下。仿佛一个被倒过来的沙漏,沙子纷纷落向另一端,落入了一片虚空中。

图里·席雷奇的脸明显地拉长了,他服帖的白发变得发黄,还有些微微颤动。

“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搞垮国家、损害国家吗?难道是这样吗!”

“从结果看来,的确是这样。”米佳紧紧地盯着一个空杯子,回答说。

“是谁?”图里·席雷奇差点没喘过气,“在我的屋子里别拐弯抹角的!照直说,是谁把国家搞垮了?”

米佳的性格既像农村人,又像城市人,两种性格特征混在一起,变幻不定,简直就像一台阿尔巴特街上的割草机。他一定马上就会说的,我想。苦恼地看着宁静的夜空,我迅速想出一个好办法,建议道:

“咱们再去刨会儿土豆吧!看啊,月亮升起来了……”

图里·席雷奇还没有消气,匆匆地将视线投向了满月。或许在爷爷眼中,此刻的月亮也是可憎的,因为它曾被美国的宇宙飞船破坏过。接着他转向了我。

“你知道究竟是谁吗?你这家伙,就是一个在风中乱晃的蜘蛛网。”

这句话给我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如钉子般扎进我的心里。一时半会儿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我知道,爷爷说的不是那几根银色的尼基丝。他指的是另一种东西,肮脏、破烂、布满灰尘的蜘蛛网,上面还沾着几只死苍蝇,在阴暗的角落里被穿堂风吹得晃悠。

米佳看起来也同意了爷爷的说法,他使劲嚼着小面包圈,小口喝着第三杯茶,对我视而不见,就好像我们从没一起刨过土豆。

我走出了坐落在松树和云杉下、不牢固的木板小屋,感到自己就像一个风中的蜘蛛网,摇摇晃晃……

其实说起来身强力壮的爷爷图里·席雷奇哪一点最好?已经全都写过了,在核战争时巧妙地躲开了原子弹的爆炸。而米佳呢?一个会做肉饼和凳子的讨厌鬼。还有普里谢茨卡娅,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嗯,那个凳子呢,就是个破烂玩意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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