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东被边缘化的念头

品种审定了，又为公司挖到了一个人才，张昭东的心情极为愉悦，走路都开始哼着歌了，也有闲情拾起之前的心境，看到路边的植物，东嗅一下，西摸一下，甚至拿到嘴里去尝尝。他知道自己在菲律宾总算是站稳脚跟了。他的心情从来没这般愉悦轻松过。

许是张昭东天生有股农业方面的嗅觉，他就这么乱嚼嚼，竟又给嚼出来两个新品种。稻田里当初用上千份材料测交，他又用这些没有测交出来的再生稻，往返测交。稻谷熟了，他便每天在这些新品种里摘下一粒谷子，放在内衣口袋，把粒子敷干，然后放进嘴巴里嚼呀嚼，仿佛要咀嚼出什么宝贝一般，不想真的尝出了两个新品种。张昭东谁也没告诉，在稻穗上各摘了两粒谷子烘干，拿到国际水稻所的先进设备上检测，竟发现米质好得出奇——籼粳杂交，这可是南北通吃的种子啊。

张昭东这下更兴奋了，正准备向林育庆报喜，可人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当他一味沉浸在兴奋中，专心弄出来这两个新品种之时，剧情却急转直下。陈龙成认为已经研究和审定出来“西岭8号”了，便对林育庆说，要加紧找制种基地了，这也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农药化肥。

陈龙成看周宗岳像教书先生，不谙商业模式，一面以张昭东太忙为借口，让周宗岳去找制种基地，另一面又以进出口手续繁琐等理由，申请从国内调过来许多农药化肥。林育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且陈龙成极其会说，林育庆也想让张昭东再培育出几个新品种，便让张昭东留在内湖省专心做繁殖、遗传育种，任命周宗岳为南部大坝制种经理，让他负责制种、找基地。不过因为陈龙成对杂交水稻不是很熟悉，所以不管是购买农药，还是基地，林育庆还是会在事前，或者事后与张昭东商量。但这也意味着在生产经营方面，张昭东被边缘化了。

张昭东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休假回长沙看儿子学习得如何，是否可以毕业出来工作了。临走时，周宗岳来送行，道别说:“张主任，你这次回去之后，林总是不会再叫你过来了的。”

张昭东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和提拔上来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平静地答道:“那没事。我仍然回农科院上班便是。”

刚好王兆勋也赶来送别，张昭东郁闷之下，又喝了点酒，便告诉了王兆勋，说，自己要回去了，有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王兆勋问:“为什么呀。”

张昭东说:“他们说林总不会再让我来了。而且事实上，在这里，我已经被边缘化了。”

王兆勋立刻说:“这么好的人才，去哪找。我去找林总。”

张昭东说:“不用去说了。他已经不信任我了。如果信任我，也不会把我降为繁殖、遗传育种部经理。”

王兆勋义愤填膺地说:“这件事你别管。我来解决。”

张昭东怔怔地想，这是第二个尹云强?罗仕林?方志辉?袁隆平?……这一生，虽然自己过得确实坎坷，但总算一直有贵人扶持……临走前的这一夜，张昭东喝得烂醉如泥。

临上飞机之前，张昭东接到了林育庆的电话。林育庆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说过要张昭东不再回来的话，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并叮嘱他，几年没休过假了，就好好回家休息休息，等回来，再去考虑工作上的事情。

张昭东这才知道，林育庆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毫不知情。他放下心来，内心对王兆勋充满了感激。回去后，张昭东先看了一下儿子的情况，还好。一切顺利，如果可以，再过几个月就能飞菲律宾参加工作了。又回了趟老家永州东安。看望了自己的哥哥、弟弟和妹妹，哥哥告诉他，他女儿有两个小孩，一个叫唐荣，今年参加高考;另一个叫唐小荣，明年参加高考，看读什么学校比较好。张昭东毫不犹豫地推荐了湖南农业大学的农学专业。又看到妹妹家比较艰辛，有个女儿，十岁左右，活泼伶俐，想起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便向妹妹开口，将这外甥女过继了过来，做自己的女儿，并把她移民到了菲律宾。后来王兆勋给张昭东这个女儿入了菲籍，并让她住在自己家里，在王兆勋入股的一个贵族学校读书。

张昭东休了一个月的假，走访了一些亲朋好友，才赶回长沙，去看了尹云强的实验室，仍然是那般艰难，不过开始有了进展。两人正商议着未来的规划，方志辉却进来了，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袁隆平农业高科技有限公司要从农科院分出去了，不再隶属于农科院，不再是国有，而方志辉也将面临着回农科院还是仍然留在隆平高科做国际贸易部总经理的两难选择。

对于方志辉来说，这是重大选择。当初作为参与组建隆平高科的重要人员之一，他跟妻子皆在隆平高科上班，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任隆平高科国际贸易部的总经理。如果继续留在隆平高科，暂时意味着他有一份高薪的工作，在刚刚起步的国际开发之旅也许会闯出一片天地。但同时也将意味着放弃“铁饭碗”，放弃农科院稳定的工作与生活。而如果选择回到农科院，则意味着保留老一辈人的观念，能抱着当初好不容易才端上的“铁饭碗”，有稳定的经济收入，旱涝保收，但同时也将放弃隆平高科这么好的平台，持续低薪。最重要的是，他那一步一步正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国际开发之旅，也许就此停滞不前。

对于方志辉来说，这真是艰难的选择。

张昭东在菲律宾受到排挤，情绪低落，尹云强的研究工作进展得十分艰难，方志辉也对这个艰难抉择举棋不定，便想着好不容易有空聚一块，大家倡议去喝一顿好了。方志辉又提议，不如把现在对未来迷茫，也不知何去何从的袁定安叫过来一起聚一聚。张昭东、尹云强连声附和。

袁定安是袁隆平的大儿子，读书时极其调皮，又无人管，是三兄弟中最活泼的一个。这主要是因他幼时袁隆平搞研究常不回家，对他们兄弟三人几乎没有怎么管过。长大后，他搞过农业，也做过其他行业，在农科院也上过一阵班，可却一直比不上袁隆平的学生们能干。他本人又想若总是在父亲的羽翼呵护下，终究难以成事，就算做出来，也会被人认为是沾了父亲的光。因此他一直想出来单独干一番事业，却又不知做什么。这时的袁定安早已经跟张昭东、方志辉成为要好的朋友。当听到方志辉说去喝酒，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下班之后几人找到一家干净的家常菜馆。一个小包厢里，地道的湖南菜肴，杯盏往来中，慢慢地，几个人话题就扯到了农科院、隆平高科、杂交水稻上面。

四个人两瓶白酒下肚，方志辉有一点醉意了，说:“定安啊，要不你开一家公司吧，这样我们就可以长期做技术研究，不必过多考虑股东们的感受。不能用老师的名字注册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有这个实力就行。以你的智慧，为人处事，定是可以做好的。我们年龄都不小了，能在下半辈子做点事，也值了。我跟张主任都坚定地跟着你走。”

袁定安(左二)在孟加拉签署合作协议

张昭东说:“这是好主意，定安。你知道吗?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国外打转，菲律宾总统对我说，其实世界上所有国家的总统都不穷，但是缺一个东西。缺什么，缺的就是国家的安全。国家的安全首先拿什么保证，粮食呀。粮食、军事都是保证国家安全的。你刚说得对，技术、制度、文化是衡量一个国家、一个企业的宏观标准，但有了制度跟文化，有没有安全感，还是没有嘛，必须要有先进技术。粮食与军事恰恰需要技术的不断更新，尤其是粮食，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脉。说到底，做农业还是一大功德。”

袁定安说:“功德这些东西，想了也没用，所以不必想。如果真要做，我们全心做事就行，只是我不太精通技术呢。”

方志辉说:“怕什么，定阳还是香港中文大学水稻方面的博士呢。你还有我们这么一大帮人呢。到时候，我们以先进的农业模式跟那些国家做资源置换，为国家换取一些好的东西回来。昭东也说了，其实很多国家总统都说，只要我们把农业模式、造血机制引进给他们，他们拿一些好的自然资源给我们是应该的。”

尹云强说:“我也支持。可以做一些配套的工作。”

不久之后，袁氏农业高科技有限公司在合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