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把面前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孩跟老师所说的那个贪玩、打架、抽烟、偷爸妈钱、划自己胳膊、顶撞师长、成绩一再下滑、号称小太妹的陈某联系在一起。
陈某是经老师和家长的建议才来找我咨询的，之前我和她的爸爸谈过。
陈某的爸爸部队转业后在公安局工作，性情直率、脾气暴躁。他告诉说陈某小时成绩很好，就是有些被溺爱，长大了却开始挨打。近期因为陈某常把自己反锁到屋子里不出来，觉得蹊跷便踹开门，看到陈某用刀划自己胳膊，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地踢她。在谈话中，陈某的爸爸多次用“制服”这个词来说孩子。
“老师，你看我像打架的吗?”陈某问。
“我想打架是有原因的吧?”
“是的，老师你说奇怪不奇怪，越让步却越受气，被逼无奈了扬起拳头，他们就怕你了，还来讨好你。哈，打完架却有了朋友!”陈某自嘲式地摇摇头。
“被逼扬起拳头?”
“嗯!我在初一时挺安稳的，成绩不好，很受大家冷落。我后桌的男生总挤我，说了他很多次都不听，有一回我忍无可忍，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就回身给了他一拳，正好打在他脸上，他当时傻了，后来再没有人欺负我。还有一次其它班的人来我们班找茬，我碰到了，插了一杠。从那以后我们班的人都喊我‘大姐大’，有事都来找我，挺风光的。其他班里也有人找我，要跟我交朋友。”
我说:“你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吗?”
陈某摇摇头。
我向陈某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并告诉她:一个人真正的厉害在于让人内心真正尊重，心里真正服你，而不是表面的服从。“无度忍让”和“用拳头说话”是交往的两个极端方式，在遇到伤害、欺负、有不满和怨气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理性的沟通，适度的反抗，恰当表达情绪。而这些交往方式也是需要学习的。
陈某若有所思。
我问:“能说说和朋友的感觉吗?”
“跟朋友在一起挺刺激的，体验了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事情。反正特自由畅快。”
“在家里不自由畅快吗?”
“家里?”陈某好似很不屑提起这个词，“我爸对我像对他的犯人……”陈某讲起了爸爸第一次打她时的情景。“我知道怎样最能激怒老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不屑。我犯大错时没怎么揍我，但只要我不开口，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我爸就火。”
“你老爸哪些地方让你感到不屑?”
“怎么说呢?他放纵自己还来管我。”
“放纵?”我好奇地问。
“他说我打架，他才每天打架呢!小时候跟他出门，几乎回回有场架。现在平均每两天也看不见他一小时，还有半小时是喝醉的，见了我就训，说我如何让他失望。他打我打得很重，每次打完却又会向我道歉或买礼物，可是下回还打。我都被打的疲了，训疲了。”
“其实，你很在意爸爸，以及他的评价的。”
“也许是吧，”陈某说起小时候爸爸对她的疼爱，说起爸爸偷偷给她买妈妈不允许的玩具，说起带她出去玩的情境，目光变得很柔和。“很怀念小的时候，但现在很恨他，说不清。”
“恨他什么?”
“恨他动不动就打我，恨他总不回家，恨他说我让他失望……”听陈某讲“恨”，我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恨是爱的表现”。陈某用反抗、叛逆甚至自残的行为，来表达的是她对爸爸的恨;她用这样的语言表达，是希望爸爸常在身边、宠她、爱她，鼓励她。而且我越来越感觉到，陈某就像是爸爸的翻版:暖水瓶——外冷内热的性格、直率义气、自尊心强、用拳手赢得尊重和面子，用拳头表达情绪情感。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孩子从1岁拥有自我意识之后至青春后期，个性都处于不断发展、逐渐形成的过程中，此时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模范榜样。在日常生活中，家长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的方式，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孩子的行为模式。陈某从小耳濡目染了爸爸的冲动性暴力行为，以及率直、义气、豪强的硬汉作风，逐渐认同了父亲的性格，内化到了自己的个性中。
“这种恨，其实是爱。”我斩钉截铁地说。
陈某低头沉思。
陈某说他们家特不习惯谈爱。我鼓励她尝试向爸爸直接表达她的想法:她的爱、她的需要、她的不满等等。最后陈某答应写封信试试。
我觉得陈某的问题，表现于学校，其实形成于家庭。改变要从认知调整开始，除根要从家庭沟通的改善开始。
于是我约陈某的爸爸再次见面，向他真诚地说出陈某内心的感受。这个刚毅的男人听到女儿爱他恨他时，流泪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陈某的爸爸打开他的内心世界:他谈起他的奋斗历程、工作压力、家庭中烦恼、教育孩子的困惑……
“你别说，陈某和我还真有些相像。可行为相似，思想却远远不成熟。”
“你到什么年龄，才思想成熟的呀?”
这个问题让陈某的爸爸乐了。我告诉陈某爸爸: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让他意识到他和女儿需要一个好的沟通渠道，意识到孩子的成长需要过程、需要时间、需要等待。
最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把压抑已久的苦闷都甩出去，又像是要为过去作个了结，他说:“今天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是需要改变……”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想他已经知道怎样更好地做父亲了。我建议他给女儿写封信，说说心里话。
陈某后来又来咨询过两次，说爸爸变了许多，但更多的是说自己。她说自从打架以后，其实是变得不自信了，不知同学怎样看待，会不会用“疯”来形容她。还说疯玩的刺激过后很失落，却不知怎样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了。我鼓励她去改变，设想改变会遇到哪些困难和阻碍，以及怎样克服。感觉每次来，陈某的信心就会增加一分。
一个月后，陈某的爸爸打电话给我，说陈某变乖了，不打架了，成绩也有进步……
(作者 谢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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