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震后第一天

文/岐李娃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时四十二分，苦熬暑夜的战友们已经进入梦乡，和我同宿舍的一班班长王地动，执行完连队值班任务后刚刚躺在紧贴石墙的床铺上准备睡觉，忽然感觉墙壁微动并听到“噌噌”的响声。由于他出生时恰逢地震，母亲便为他起名“地动”，所以他对地震有一种特殊的感应。他凭着直觉大声呼喊：“地震啦！地震啦！”听到他的呼喊，我和战友们都不知所措地赤脚跑了出来。在宿舍东侧的空地上，我紧拉着战友的手，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大的震动就来了。先是光，接着是风，跟着是震波，由东而西，我好像站在一个颠簸的大球上面，完全不能自主。营区围墙倒塌，部分建筑物平移，高压线绷断……这一切刹那间都在我眼前发生，震波在我脚下足足延续了10多秒钟才离开。随之听到营区外村庄里的犬吠人喊，宁静的夜晚立即喧嚣成一片。

幸亏我们住的宿舍是石窑结构，坚固无损。连队清点完人数后，我就和战友们按要求到营区车场上待命。此时，遥望朦胧中的东方，我脑海里想到的是营房以东的区域，70公里是唐山，100多公里是渤海，会不会？我想到了唐山，想到了海啸，也想到了未来我们可能担负的任务。

团队刚组建28天，分散在津唐地区上百里的地段上，营里其他连队在千里之外野营拉练。在失去一切联系的情况下，连队在黎明中召开了震后第一次党支部会议。会议决定，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前，在确保全连战斗力的前提下，应迅速以排、班为战斗小组到附近的村子里抢救伤员。部队是人民的子弟兵，在最关键的时刻，连队首先想到的是挽救人民的生命财产。连队还派出了车辆，准备把村子里的重伤员送往离营区三十余里的玉田县城医院。谁知车一到县城，我们都傻了眼，县城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我们从京唐公路上过往的人处得知了唐山发生大地震的确切消息。

上午9时许，团里来了4辆新解放牌卡车，在团领导宣布完上级的命令后，我们全连官兵身着夏服，空着肚子立即乘车奔赴唐山。一路上，大家都在猜着去唐山的任务，有的说是献血，有的说是维持社会秩序，真正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谁也没有预料到。

汽车大约跑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到达唐山市区的边沿。在进入市区前，连队按照规定做了短暂的集结，这时，兄弟部队也陆续赶到。我们站在卡车上动也不敢动，头顶上一架直升机在盘旋，飞机上面有一位首长还在不停地向我们挥手，好像在说，他看见了我们，马上就可以把我们到来的好消息报告给党中央。汽车旁边已经有很多具尸体，我们看了一眼，立即感到毛骨悚然。三排河南籍战士小胡下车解手时，不小心踩到了死尸，排里其他同志都惧怕地不敢下车。

望着一片废墟的市区和如惊弓之鸟的灾民，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来过数次的唐山。这渤海之滨灿烂的明珠，这素有煤都、瓷都之称的中国北方重工业城市，它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我曾接触过唐山人，聪明、善良、能言，特别是凤凰山下那云朵般的群群少女，高挑、白皙，是北方女性杰出的代表。

看到解放军的到来，活着的人们好像见到了救星，围着我们问这问那：“毛主席、共产党还在吗？”“天塌了没有？”……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就是党中央、毛主席派来参加抗震救灾的队伍时，他们这才从惊慌中渐渐恢复了理智，开始同子弟兵一起抢险救灾。

按照上级的命令，我们连队的第一个抢险点是唐山新华旅馆，首要任务是抢救幸存者。新华旅馆是唐山较大的公共场所，很多来唐山出差的人都要住这里。面对一片残垣断壁，连队提出的战斗口号是：“求救声就是命令！”我们以排、班组成抢救组，　　　一旦听到求救声或发现废墟中有动静，立即进行对喊，确定方位后马上抢救。在没有吊车的条件下，十几个、几十个战士抬横梁，掀楼板，个个都像拼命三郎，那气势犹如排山倒海，那力量胜过雷霆万钧。在手无工具的情况下，用双手抠楼渣，折钢筋，采用打通道、掏空隙、钻进去、拖出来的办法把幸存者救出来。抢救工作异常地艰难。在下午5点至6点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一连挨着扒出来3个邢台人。大家都感到很奇怪，还开玩笑地说，邢台人就是命大，在邢台和唐山两次大地震中都能死里逃生。直至晚上8点多钟，我们把发出求救声和能沟通到的人都抢救了出来。

首次参加这样惊天动地、史无前例的抢险救灾活动，我和战友们起初有四惧：一惧尸体。我21岁，和其他战友一样，去唐山前都未见过死人。当进入抢救点，首次清理暴露在外的尸体时，我们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胆怯；二惧余震。我亲身经历这样大的地震还是第一次，而且又在震中，我们在新华旅馆废墟中扒人时，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次余震发生，情形是极其危险的；三惧饥饿。我当兵虽已3年，但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未锻炼过野战条件下生存的能力。在三伏天里，又在体力劳动强度那样大的情况下，一整天滴水未进，实在难忍；四惧疾病。抢救工作开始后，我们的手全都磨破了，没有水洗，更得不到消毒，以后还要扒、抬尸体，怕感染上各种病菌。

在我们连队露天宿营地里集结着成千的人，他们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是唐山学生，有的是来唐山出差幸免于难后又回不去，相互都不认识，紧紧地围着连队一圈一圈地坐着，很有秩序。当我问他们为何围着我们时，他们说，只有和解放军在一起才最安全。听后我和战友们都热泪盈眶，从未有过的自豪感、责任感油然而生。人民相信我们，人民依靠我们，人民需要我们！面对眼前的各种困难，我们只有冲锋在前，无所畏惧才对。

当晚，雷、电、雨、震四神轮流值班，各显其威。尤其是雨，忽大忽小不停地下，好像专门欺负没有去处的人们。雨水浇在我和战友们的头上、身上，从头顶流到胸前，又从胸前流到脚心。由于身上太湿，我们都不敢睡觉，战友之间背靠着背聊天，在饥饿和极度疲劳中谈笑人生，谈笑地震并不可怕。我们总结着白天的经验教训，准备明天为唐山人民再立新功。当我不停地往外倒着胶鞋里的雨水时，忽然感到自己变得坚强和勇敢了，也为自己能为国家效力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