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跳舞的老婆

舒采友 湖南省怀化市卢峰镇十六组村民

十一岁的小孙女蹦跳着进了家门：“爷爷，奶奶，我来了！”

我赶紧从卧室迎出来，接过她手上的书包：“乖宝，吃饭了没？冰箱里有爷爷昨天买的冰淇淋，去拿了吃。”

孙女打开冰箱，埋头在里面翻找着：“爷爷，奶奶呢？奶奶怎么不在家？”

“你奶奶又去买跳舞服了，都已经买了四五套了，还买。那东西又当不得饭吃，还那么贵，真不知道你奶奶怎么想的。”我抱怨道，随手挂好孙女的书包。

“奶奶那么爱美，那么爱跳舞，你应该高兴啊。谁家老太太有我奶奶那么漂亮、精神？爷爷你应该为奶奶感到自豪，大力支持她跳舞。上次奶奶跳舞上了电视，很多同学都夸我奶奶呢。”小孙女咯咯笑着说。

“是，是，自豪，自豪，你奶奶跳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要没我在后面默默的支持，她能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跳吗？”我笑着道。

老伴跳广场舞的历史要追溯到小孙女出生不久的那年。

十几年前，全国各地大江南北突然刮起一股子跳集体舞的热潮，我们村里不少人也跟风在村学校操场跳。

每到傍晚，霸王鞭、腰鼓的叮咚声，人群的喧哗声就在村子上空回响。

那时，小孙女才七八个月大，儿子和儿媳要上班，就把小孙女全托给我们老两口带。

那段时间里就常见她背着小孙女站在人群里观望，偶尔悄悄跟着场上舞蹈的节拍挪动几下脚步。直到天黑透了，我去叫她，她才会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家走。

想着老伴跟着我苦了大半辈子，年轻时候天一亮就跟着我下田、打柴、挑水、割草，还要做饭，收拾房子，照顾几个孩子和公婆，真正是一刻闲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经济条件比从前好多了，难得她有个喜欢的事情，应该让她去参加一下。

我把这想法跟老伴一说，老伴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去跳舞了，小孙女谁带？七八个月的小娃儿，你一个人照顾得来吗？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女儿在旁边插嘴：“妈，你就去吧。反正是晚上跳嘛，你先把小孙女喂饱哄睡着，然后再去，不耽误啥的。睡着的娃娃，爸爸还看顾不过来吗？”

女儿的话显然打动了老伴，老伴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那行，我就去跳一会儿，孙女睡着了，起码得两三个小时才能醒过来。”

隔天，老伴约了隔壁老林家的媳妇，一起去县城购置了腰鼓，彩绸。至于霸王鞭，老伴认为没必要花钱买，就找了两个笔直称手的小竹子自制了。

到了黄昏，把孙女哄睡了，老伴便高兴地背起腰鼓，拿起霸王鞭飞了出去。

打那儿起，老伴就开始了她风雨无阻地跳集体舞的生涯。

时间久了，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便感到有些孤单，有时女儿打电话回来问妈妈呢，我无精打采地说跳舞去了，女儿便安慰我：“爸爸你耐烦点，妈妈以前带我们太辛苦，现在理应让她开开心，您要是在家待着没意思，就背着小宝贝去看她们跳舞呗。”

想想也是，有时候小孙女没睡，我就带了胖墩墩的她去看奶奶跳舞。

这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老伴跳的舞早已不是最初的腰鼓舞、扭秧歌、霸王鞭了，她现在跳的广场舞可比那些时髦复杂得多。

现在的广场舞分24步、48步、64步、恰恰等，老伴刚学这些的时候，老是掌握不好节拍，记不住舞步，就自怨自艾的说自己老了，记性不好了。

看她学得辛苦，我在旁边也着急，便出主意道：“去买几张教学光盘回来，在电视机前看着学，是不是会容易得多啊？”

老伴一拍脑门：“唉呦，就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自个一个人在这里瞎着急。”她拿了钱包，急匆匆出门，随即又转回来，对我一连三个大吻：“老头子，你可真是我的智多星啊。”

我当时就愣在那里，老伴年轻时候可都没这么对我呢，没想到我老了还因为跳舞这事得到这么好的待遇！这件事让我晕乎了一整天。

在家里苦练多日，有了基础，老伴再到广场上与大家一起跳舞时就熟练得多，也能与那些村里的舞蹈能手同步起舞了。

去年冬天，县广电局开办了农村生活电视台。结婚的、做寿的和爱跳舞的只要摄成像，做成碟子，可以在电视台上播放。这一举措，顺应了时代潮流，顺应了人心，电视台也发了财，赚得盆满钵满。虽然播价稍高，但无论哪一个村爱跳舞的妇女，都想在电台上亮亮相，而村干部们也想借这个机会显摆显摆，彰显本村人气。于是乎就掀起了一股电视播放热，至今长盛不衰。

而想跳舞上电视，服装是少不了的，我老伴就添置了四五套，城里的服装商，只要看见三五成群的妇女，就高兴得要死，满门招乎，知道她们肯定是买跳舞服的。而且这些掌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妇女们只买好的，不嫌贵，付钱爽快得很。让服装商们也大赚了一把。

闲暇之余，我也问，怎么你们妇女们现在这样爱跳舞呢？她说：我们妇女们现在闲得慌，不跳舞，做什么呢？以前爱打牌，小牌五元、大牌二十元、五十元放炮玩。现在不爱打牌了，就跳起了健身舞，一来消磨时光，二来锻炼身体。以前说过我们妇女要翻身，现在是真的翻身了。以前的妇女首先要学会纺纱织布，纳鞋做底，嫁到婆家后，全家的衣、被、鞋、袜都要女人们针针线线缝制出来，而现在，市场上要什么有什么，任你挑，任你选。以前农村的女人们要打柴挑水，撩毛割草。现在做饭有液化气，炒菜有电磁炉。每户都有摇井，有些自来水也已到家，就连洗衣也不要出门了。以前农村要踩车斛水，养猪唤狗。现在田土平整了，灌溉自动化，收割机械化，旱土基本上不种了，就那么几亩水田，又不用交粮纳税，吃饭足够，有男人们在田中用力，哪要我们妇女出手。现在就连养几头猪也不愿意了，有的是养猪、养鸡专业户，市场的肉、鸡多的是，都成小菜了。解放出了手和脚，就盼着有更多的娱乐活动，跳舞不是最物美价廉的精神享受吗？

确实如此，跳舞跳出幸福日子，如今的妇女真快活。

“爷爷，爷爷，你发啥愣呢，我们去找奶奶吧，她这会还没回来，肯定是买好衣服后就直接去广场跳舞了，我们去看她吧，我觉得奶奶跳舞可好看了。”小孙女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对往事的回想。

我上前欣然牵起她的小手：“好，我们看奶奶跳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