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甲骨第一人

谁是甲骨第一人——访李鹤年教授

张京平

从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中国历史文化有震惊世界的四大发现，即：甲骨文、简帛、敦煌文书和明清故宫档案。其中，甲骨文居四大发现之首。今年，恰是甲骨文发现百年，日前，郑州曾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

但甲骨文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谁又是甲骨文的第一发现人？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各种各样的说法也屡有出现。

对此，著名书法家、学者李鹤年先生响亮地提出：甲骨文是在天津被首次确认的，确认者为天津著名学者王襄和孟广慧。

日前，记者就此问题采访了李鹤年先生。

88岁的李先生耳不聋，背不弯。他思维清晰，言之有物，论点明确，论据也均有佐可证。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书法家，更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

他介绍说：殷商最后迁都至河南安阳一带，故在安阳小屯村的农田中，早有甲骨发现。人们视为药材，售之于药店，谓之“龙骨”。清光绪戊戌年（1898）秋，商贾范寿轩来津售古器物，与王襄、孟广慧闲谈中，提到有一种出土的古物，上面有刻画的痕迹。王、孟二人闻之大喜，初认为是竹简，嘱其下次一定带一些来。时年王襄23岁，孟广慧32岁。

第二年秋（己亥年，1899年），范贾又来津，并将一些龟板送王、孟二人欣赏。二人认定是龟壳和牛骨，上面的刻痕是人为所致，是一种文字符号。二人大喜过望，并购得五六百片，以字为价，一个字一两银子。这样，商代甲骨文第一次被世人识得。月余后，范贾离津赴京，将所余龟板售于王懿荣（时任国子监祭酒）。所以，事实上，从听说有此物，王、孟早王懿荣约一年；亲眼见到甲骨，并确认为甲骨文字，仍是王、孟在先。这一重大发现最早在天津，而不是北京。

王襄在后来所撰《题所录贞卜文册》一文中写道：“前清光绪己亥年，河南安阳县出贞卜文。是年秋，潍贾始携来乡求售……计字之价，字偿一金……人病其值昂，皆置而不顾。惟孟定老世叔（即孟广慧，字定生）及予，知为古人之契刻也，可以墨迹视之，奔走相告，竭力购求，备资考古而已……后闻人云：吾侪未购及未见之品，尽数售诸福山王文敏（王懿荣）矣……”文中记载，详尽。

但许多书刊和文章均认为王懿荣是第一个发现甲骨文的人。近年来，时有《甲骨文之父王懿荣》等书频频面世，对此，李鹤年心中不解。李鹤年5岁习字，18岁师从孟广慧和王襄。他多次听到老师讲起这段事情的原因。他决心搞个水落石出。

经研究，李鹤年发现许多书文都引自董作宾、胡厚宣所著《甲骨年表》一书（193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书中引用了一位名叫汐翁的文章《龟甲文》。文中提到：是年（1899年），刘鹗云游京师，住王懿荣家里，正碰上王得病，服药有龟板，购于菜市口达仁堂。见龟板上有契刻篆文，十分惊讶……

可是这篇《龟甲文》又来自何处？作者到底是谁呢？李先生开始了艰辛查寻。天津、北京、上海、南京，甚至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全去函查询，未果。又找到日本，也没有下文。李先生开始怀疑有没有这么一篇文章。

1997年，李鹤年又在三家报社登广告，有奖寻找这篇文章。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位在苏州工作的朋友，很快给他寄来了这篇文章的复印件。原来此文登在1931年《华北日报·华北画刊》87期上，约400字。作者是笔名，仍无查处。李鹤年经过认真研究发现文中谬误的地方达十余处。包括当时菜市口处根本就没有达仁堂等。汐翁之文不足为凭，却造成后来的以讹传讹。

李先生说：其实，最早发现甲骨的是农民，最早确定甲骨文当首推王、孟。

后来，王、孟二位老先生均对甲骨文有深入的研究，并著书立说。到新中国成立后，王襄任天津文史馆馆长，家藏甲骨数千片。孟广慧家藏430片。1939年，孟老先生去世，430片甲骨辗转传入李鹤年家里。当时日本人多次强买，李鹤年连看也没有叫他们看一眼。

李先生1943年参加地下党斗争，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被误定为反革命分子。在家中没有分文收入的1950年，他决定卖甲骨。李先生给郭沫若先生去信，郭沫若叫他一定卖给国家。他在6个孩子张嘴等饭吃的情况下，拒绝了私人高价，以半价将400片售于国家文化部。

后来，直至1983年，李鹤年被彻底平反，成了天津文史馆的名誉馆员，并兼任南开大学历史系的客座教授。家中仍有20余片甲骨，时常把玩。

“这里面的苦辣酸甜太多了。不提它了。”

李鹤年对此坦然一笑。

原载《天津日报》1999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