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糗事（一）

1970—1972年间，我在上初中，那时也是“文革”最热的几年，我们这批中学生，没怎么好好念书，却承担了社会上不少的“宪兵”角色。其中有三件糗事令我至今难忘。

第一件糗事——剪裤脚。“文化大革命”时区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一个明显标准，就是不论男女老少，你穿的裤子的裤脚周长是不能少于10市寸的，换算成厘米约为33厘米。也记不清这条标准起源于何处、何时，反正是社会上的约定俗成。裤脚小于33厘米的即可判定为资产阶级，对待小资生活方式，必须“革命”。如何“革命”？不破不立，剪掉、破坏掉，才能让资产阶级无立足之地。为了不让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泛滥成灾，“破”的任务便责无旁贷地落在红卫兵的肩上。那两年，尤其天气特热时，一到晚上，东门街与江厦街交叉口，东门街与开明街交叉口，是最热闹的两个聚集地，市民成群成群地聚集于此。有看不完的各路宣传队演出，是各类伟人头像和革命纪念章的交换场所。当然，也是青年男女找对象谈恋爱的大好去处。此时，我们学校，我们班的红卫兵有计划有组织地出动了，有计划有组织是指我们都是三五个人划分成一个小组，有男有女。女同学负责带软尺、剪刀，男同学负责维持秩序，当然也承担保护女同学人身安全之责。每个小组都刻意配备了眼明手快的同学，一进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都像狼狗一样，竖起耳朵，睁大双眼。看上看下地寻找“革命对象”。先看上，指小裤脚的穿着一般以年轻人为多，年轻人中以女性为多。看上准了，就看下，目测“革命对象”裤脚之大小，然后一声呼啸，三五个同学围住对方，女同学展开软尺一量，一报尺寸大小。符合标准者，放掉；小于标准者，拿出剪刀，不问青红皂白，“唰”的一声，将裤脚剪开。态度老实的，开叉开得小些。态度不好的，胆敢辱骂红卫兵者，就惨了，短则开衩到膝盖，高则开衩到大腿。有一次，我们碰到一女青年，待女同学量好尺寸，拧开剪刀准备“行刑”时，对方居然大叫一声，一脚踢翻拿剪刀的女同学，夺路狂奔。待我们几个男同学扶起跌倒的女同学时，对方已跑出近二十米。这还了得，我们班可是全校体育比赛团体冠军，有的是跑步能手。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几位男同学奋勇追上，狂追几百米，一直追进那“革命对象”在江厦桥边的家中，直上二楼，围住对方，待后续女同学赶到。两把剪刀一直将这个女青年的长裤开衩到大腿，对方哇哇痛哭，我们得胜而归。

第二件糗事——剪头发。那个年代，男的要么留二八、三七西式分头，但也不能太光油，女的最好一刀齐，或是马尾辫。若谁要烫发，弄得和菊花似的，那肯定是要被红卫兵“制裁”的。如何制裁？就是用剪子把烫的头发剪掉。我们当时在“巡夜”过程中，押回学校一女的。现在回想起来，她30岁左右，中等身材，头发烫成一朵大菊花似的，一副资产阶级作风。押回教室后，男同学把门、把窗，防止对方逃跑。五六个女同学围住她要采取革命行动，对方申辩、谩骂、挣扎、抵抗，怎奈猛虎架不住群狼，被一干女同学摁倒在课桌上，两把剪刀上下飞舞，不一会儿工夫，地上“落英缤纷”，看对方头上已是如杂草丛生般。“革命对象”掩面哭泣，落荒而逃。

第三件糗事——巡夜。巡夜的初衷是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起码是防止小偷小摸的坏分子对社会造成伤害。据我们分析，坏分子肯定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干事。哪里最暗？答案是江滨公园。我们中学本就在甬江边上，附近的江滨公园少说也有几百上千米，这是我们巡夜，抓捕坏人的最佳地方。于是，每个小组从家里拿来手电，将江滨公园分成一段一段地搜索过去。坏分子没有，小偷也没有抓到一个，倒是每次把几对谈恋爱的人当作搞流氓活动给驱逐了。有一次，我们用手电光柱锁定了一对男女，本来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不料那男的开口骂了我们，激起我们这帮红卫兵的“斗志”，就请对方随我们回学校理论。男的不怕，让女的先回家，说是正当谈对象有何不可。我们将那男的押到学校，一进大门就围上去，岂料对方有武术功底，背靠墙站定，紧握双拳，弹腿将几个近身的男同学踢开。这还了得，我们这帮傻小子也见多识广，久经沙场，于是，密谋之后，将对方骗到教室谈判，实际上想拖延时间，召集更多同学前来。走进教室，对方一看阵势，方知上当，欲作困兽斗。只见我们一声暗号，关掉电灯，将一竹筐，套在对方头上，一阵狂风暴雨般拳打脚踢。不过几分钟，对方直喊救命。打开电灯一看，班里的一名女生挡在男的身旁，直喊别打了。一问才知，男的是我们班那女生的表哥，男同学们又好气又好笑，哄的一声作鸟兽散。第二天，对方告到学校，说我们不遵守“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指示，打伤了他。看着对方嘴角红肿、贴着纱布，我们也就没再与其理论，也看在同班女生的份上，只得向他多次道歉。

现在记下这些事，是让后来人知道，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都经历过的混沌世界，经历过的动荡生活，经历过的值得牢记而不再重蹈覆辙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