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 墨
她们是我的亲人。
第一个女人天生丽质。据说她小时候曾被抱上戏台，扮演秦香莲的女儿。待化上妆，大家啧啧称叹：“这丫头，长大准是个美人！”果然，她越长越漂亮，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可惜父母早逝，哥嫂做主把她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她自叹命苦，常常蓬头坐在炕上，骂天骂地，骂猪骂鸡，骂丈夫儿女。
一切都让她心灰意冷，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算命。我还记得，她曾一边拉着风箱生火做饭，一边把两根竹筷圆头相对，一端抵在风箱板上，一端用三个指头捏定，嘴里念念有词。眼看着筷子朝上拱或者朝下弯，“啪”地折断，吓我一跳。问她在干什么，她说算算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的心情基本上有两种，不是发怒，就是发愁。发怒的时候，两只眼睛使劲睁大；发愁的时候，两个大疙瘩蹙在眉心。
第二个女人和第一个正好相反。年轻时说不上漂亮，家境贫困，父亲卧病在床，她是长女，早早就挑起生活的重担，饱尝辛苦和磨难。
后来，她也嫁给了一个农民，穷得叮当响，连栖身之处也没有，只得借住在她的娘家，后来东凑西借，盖起几间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谁知没住满三年，顶棚和墙壁还白得耀眼，弟媳妇前脚娶进来，后脚就把他们踢出门去。两口子只能再次筹钱盖房。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他们不得不咬牙打拼。
丈夫在外边跑供销，一年四季不着家。家里十几亩农田不舍得丢弃，女人就在当民办教师之余，一个人到地里锄草浇地，割麦扬场，给棉花修尖打杈。七月，烈焰一般的太阳烘烤着大地，她下了课就往田里赶。两个孩子，一个7岁，一个5岁，小小年纪就知道洗衣做饭……
终于又盖起一套体体面面的新房，儿子心有余悸地问她：“妈，人家会不会再把咱们赶出来？”她两眼一瞪：“谁敢啊，这是咱家的地盘！”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新房子压住了规划线，马上又要拆迁。她连哭都没力气了，后来一咬牙：再盖！
拆拆盖盖中，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这样苦，这样难，她也从来不怨天尤人，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高高兴兴过日子呢？”如今她家都搬离农村，进了城。她也老了，反而比年轻时更好看。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婆婆。
当有一天她们亲亲密密坐在一起，才发现岁月分别给予了她们什么：我婆婆是一张笑脸，我母亲是一张哭脸。母亲的一生虽然风平浪静，但总是不满足，不快乐，一张脸苍老疲惫，皱纹纵横交错。婆婆的一生跌宕起伏，但因凡事都能乐观对待，宽大的心胸让她越老越添风韵，成了一个魅力十足的漂亮老人。
这两张脸上，我明白什么是时间的刀光剑影，也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相由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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