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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蚕豆会说话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母亲伤心之余,选择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蚕豆来,塞到她手里。这会儿,他终于可以亲手把蚕豆交给她了,他满足地搓着手“嘿嘿”笑了。他在她面前,陡地扳倒铁罐,哗啦啦,一地的蚕豆,蹦跳开来。他数了很久很久,一共是九十二颗蚕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唯有她懂,那一颗一颗的蚕豆,是他想她的心。九十二颗蚕豆,九十二种想念。如果蚕豆会说话,它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

九十二颗蚕豆,九十二种想念。如果蚕豆会说话,它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

二十一岁,如花绽放的年纪,她被遣送到遥远的乡下去改造。不过一瞬间,她就从一个幸福的女孩子,变成了人所不齿的“资产阶级小姐”。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荒唐,而这样的荒唐,几乎改变了她的一生。

父亲被批斗至死。母亲伤心之余,选择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个世上,再没有疼爱的手,可以抚过她遍布伤痕的天空。她蜗居在乡下一间漏雨的小屋里,出工,收工,如同木偶一般。

最怕的是田间休息的时候,集体的大喇叭里播放着革命歌曲,“革命群众”围坐一堆,开始对她进行批判。

她低着头,站着。衣服不敢再穿整洁的,她和他们一样,穿带补丁的。发也不再留长的,她忍痛割爱,剪了。她甚至有意站毒日头下晒着,她要晒黑她白皙的皮肤。她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贫下中农中的一员。一个女孩子的花季,不再明艳。

那一天,歇晌,脸上长着两颗肉痣的队长突然心血来潮,把大家召集起来,说革命出现了新动向。所谓的新动向,不过是她的短发上,别了一只红色的发卡。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队长粗暴地让人从她的发上,强取下发卡。她第一次反抗,泪流满面地争夺。那一刻,她像一只孤单的雁。

这个时候,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身影来,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从队长手里抢过发卡,交到她手里。一边用手臂护着她,一边对着周围的人愤怒地“哇哇”叫着。

所有的喧闹,一下子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之后,又都宽容地笑了,没有人跟他计较。一个可怜的哑巴,从小被遗弃在村口,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到三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谁都把他当作可怜的人。

队长也不跟他计较,挥挥手,让人群散了。他望望她,打着手势,意思是叫她安心,不要怕,以后有他保护她。她看不懂,但眼底的泪,却一滴一滴滚下来,珍珠似的,砸在脚下的黄土里。

他看着泪流不止的她,手足无措。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蚕豆来,塞到她手里。这是他为她炒的。不过几小把,他一直揣在口袋里,想送她,却望而却步。她是他心中的神,如何敢轻易接近?这会儿,他终于可以亲手把蚕豆交给她了,他满足地搓着手“嘿嘿”笑了。

她第一次抬眼打量他。长脸,小眼睛,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这是一个有些丑丑的男人,可她眼前,却看到一扇温暖的窗打开了。是久居阴霾里,突见阳光的那种暖。

从此,他像守护神似的跟着她,再没人找她的麻烦,因为他会为她去拼命。谁愿意得罪一个可怜的哑巴呢?谁也不愿意的。她的世界,变得宁静起来。她甚至,可以写写日记、看看书。重的活,有他帮着做。漏雨的屋,亦有他帮着补。有了他,她不再惧怕夜的黑。

他对她的好,所有人都明白,她亦明白。却从不曾考虑过要嫁给他。这怎么可能呢?她虽身陷泥淖,心底的那一份高傲却从不曾丢。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重新飞走。

邻居阿婶想做好事,某一日,突然拉住收工回家的她,说:“不如就做了他的媳妇吧,以后也有个知冷知热疼你的人。”她愣住。转身看他,他拼命摇头,脸涨得通红。

这之后,他看见她,远远就避开走。她明白他的好意,是不想让她难做。这反倒让她改变了心意,邻居阿婶再撮合这桩亲事时,她点头答应了。是想着委屈的吧,在嫁他的前一天,她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他们的婚姻,开始在无声里铺排开来,柴米油盐,一屋子的烟火熏着。他不让她干一点点重活,甚至她换下的内衣,都是他抢了洗,她在烟火的日子里,渐渐白胖。

这是幸福吧?有时她想。眼睛眺望着遥远的南方,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如果生活里没有变故,那么她现在,一定坐在钢琴旁,弹着乐曲唱着歌。或者,在某个公园里,悠闲地散着步。她摊开双手,望见修长的手指上,结着一个一个的茧。不再有指望,那么,就过日子吧。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对她的好,晴天为她挡太阳,阴天为她遮风雨。村人们感叹,这个哑巴,真会疼人。她听到,心念一转,有泪,点点滴滴,洇湿心头。这辈子,别无他求了。

生活是波平浪静的一幅画,如果后来她的姨妈不出现,这幅画会永远悬在他们的日子里。她的姨妈,那个从小去了法国,而后留在了法国的女人,结过婚,离了,如今孤身一人。老来想有个依靠,于是想到她,辗转打听到,希望她能过去,承欢左右。

这个时候,她还不算老,四十岁不到呢。她还可以继续她年轻时的梦想,比如弹琴,或绘画。她在这两方面都有相当的天赋。

姨妈却不愿意接受他。照姨妈的看法,一个一贫如洗的哑巴,她跟了他十来年,也算对得起他了。他亦是不肯离开故土。

她只身去了法国。在法国,她常伴着咖啡度夕阳,生活优雅娴静。这些,是她梦里盼过多少次的生活啊,现在,都来了,却空落。那一片天空下,少了一个人的呼吸,终究有些荒凉。一个月,两个月……她好不容易挨过一季,她对姨妈说,她该走了。

再多的华丽,亦留不住她。

她回家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却早早等在村口。她一进村,就看到他瘦瘦的身影,没在黄昏里,仿佛涂了一层金粉。或许是感应吧,她想。

其实,哪里是感应?从她走后,每天的黄昏,他都到路口来等她。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缠绵的牵手,他们只是互相看了看,眼睛里,有溪水流过。他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她空着手跟在后面走。到家,他把她按到椅子上,望着她笑,忽然就去搬出一个铁罐来,那是她平常用来放些零碎小物件的。他在她面前,陡地扳倒铁罐,哗啦啦,一地的蚕豆,蹦跳开来。

他一颗一颗数给她看,每数一颗,就抬头对她笑一下。他数了很久很久,一共是九十二颗蚕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九十二,正好是她离家的天数。

没有人懂。唯有她懂,那一颗一颗的蚕豆,是他想她的心。九十二颗蚕豆,九十二种想念。如果蚕豆会说话,它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那是他用一生凝聚起来的语言。

九十二颗蚕豆,从此,成了她最最宝贵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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