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新婚旅行

很久以前他心里的浪漫之地是海南的天涯海角，读大学时他曾不止一次想象牵着爱人的手走在那银色海滩上，寻觅一种天不会荒地也不会老的感觉；她心里的浪漫之地是浪漫之都巴黎，在念外文系时她曾一度想象可以与命里的他在巴黎邂逅，然后坠入爱河，过一段忘却世间纷扰的生活。但现实是三年前，没财没貌的他遇到了同样海漂的并不漂亮的她；一年前，两人动用所有的积蓄和所有可借的钱款，赶抢着付了首付，在南汇的小镇上买了套小户型二房；今年国庆两人领了证，备薄酒小菜宴请同事朋友后便已囊中羞涩。本来准备去黄山和太平湖旅行，临行前她改了主意，说不如去她老家过几天，那里也有山有水，同时还可看望她的父母——她已很久没回老家了。

他默认了。于是乘火车离开了“十一”期间更为拥堵嘈杂的上海，又转汽车到了皖南的无名小镇。

岳父岳母对新姑爷客气有加；大舅子两口常年在外，孩子由二老带着，小家伙对他这位家里的新客充满好奇和热情，整天粘着他，让他提前找到了做父亲的感觉；就连她家的老黄狗，也似乎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摇首摆尾，欢迎有加。

除了中学生，小镇上年轻人都外出了，他与她年轻靓丽的身影，成了小镇的一道风景。早上，他和她去小镇的菜市场买菜，背后总有人说，你们看，那就是某人家的新姑爷，接着是卖菜人或路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评论。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却也很受用，仿佛他为她带来了某种荣耀。

买完菜后还带一些早点回去，岳母已做好了早饭。不必像在上海那样手里拿着嘴里含着早点挤公交、地铁赶着上工，可以慢悠悠地就着咸菜喝着稀饭吃着早点，这种感觉真好，他想。

饭后，她系好围裙、套上套袖洗碗，他在一边看着。他知道她很勤快，很小就帮母亲做家务，五岁开始洗碗，七岁开始洗衣服。看着她在灶台边安静地忙碌，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站在小椅子上认真洗碗的情形，仿佛看到有一次她将一叠碗打碎后的惶恐与自责，仿佛看到炎夏她在灶台下烧火时被烘得通红又满是汗水的小小面孔和漆黑的眼睛……而很多年后，当初那个勤苦的乡下小丫头几经周折成了他勤劳善良的妻。他忽然心生感动和怜惜，想，回上海后要与她分担家务了。

很多活，她想帮忙，母亲却不让，母亲把她与他都当成远方来客了。于是，她带他去靠她童年时常靠的泥墙根，躺她冬天晒太阳的草垛，爬她童年时常爬的桑椹树，走她上学时走过的田埂和青石板的老街。她的童年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虽然她的童年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他似乎看见了童年的她在光阴深处一天天长大，穿越风雨和阳光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然后伴他而行，渐又消失于光阴的长河……

临行前，他们在镇外的山上过了一夜。他和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新月如钩，山风拂面，能感到秋凉了。她告诉他，初中快毕业时，父母不想让她再继续读了，她很伤心，一个人跑到山里面哭，后来大月亮起来了，山里的虫子都叫了，她怕了，可她依然不想回家。夜深了，村里人打着手电、举着火把找到了她。后来，哥哥不读书了，去外面做了泥水匠，她才有机会读完大学。说着这些时，她紧紧地靠在了他的怀里，那夜的山月和虫鸣似乎都钻进了他的心，山月不知心里事，那夜她留在这片山林里的心事，于今由他来追寻，拾掇。他的那位常年在外做泥水匠的大舅子，此刻在他心中格外亲切，他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一位稚嫩的少年为了妹妹的学业放弃自己读书的机会，背着一条蛇皮袋跟着镇上的打工队伍头也不回地出发了……

在回上海的火车上，她靠在他肩上睡了，他的脑海里还闪动着岳父岳母送别的场景。天涯海角或许浪漫，但这次特别的新婚旅行，不仅让他拥有她的未来，也让他分享了她过去的点点滴滴，这更真实、温暖，他想。而繁华喧闹的上海在他的胡思乱想里离他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