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

十一期间去了趟额济纳旗，看胡杨，看老朋友。

回来都一个多月了，梦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倒卧的枯死的胡杨，还有人来人往的嘈杂。

额济纳，七年前的十一就去过的，那是第一届胡杨节。那时的达来库布镇只有横竖两条马路，几家规模很小的招待所，古旧的商店，家庭饭馆，镇子灰秃秃的，沙化严重，没有上下水系统，总共不过两三万的人口还在继续外流。

那时，流经达镇的黑水河断流已久，居延海也干涸了很多年。当年土尔扈特部回迁时水草丰美的沙漠绿洲，在黑河断流的年份里很快地萎缩、消褪。

达镇边上就是连绵的胡杨林，金色胡杨的壮美和萧条败落的镇子就那么不协调地连在一起。以前知道额济纳，去过额济纳的人很少，第一届胡杨节外边的人没进去多少，就把达镇里所有招待所住满了。接待我们的额旗电视台李台长，把我们安顿在电视台不多的几间办公室里，电视台的职工从自家抱来床板和被褥，给我们支起临时宿舍。吃饭也是在李台自家的家庭饭馆里，他老婆他亲戚就是厨师兼服务员。那会儿的胡杨林还没拿围栏分割，胡杨林里也还住着牧民。

第一届胡杨节的开幕式在二道桥胡杨林深处举行，德德玛拖着病躯参加了开幕式。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在丈夫的搀扶下艰难地走着，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开幕式当晚，德德玛在达镇唯一的破旧的露天操场上给家乡人有些心酸地唱《美丽的额济纳》，黑咕隆咚的操场上挤满了人，整个达镇全体出动来看德德玛的演出。我们这些外来的人看起来很奇怪，尽管我们挤在本地人中间，努力感受现场的气氛，看半身不遂的德德玛一遍遍用左手扶起紧握话筒的右手一首接一首地唱，眼泪也悬悬地挂在眼眶边，但我们还是无法彻底地融入，我们只能听懂一部分汉语的歌词，可他们在用蒙语和德德玛合唱着。接下来是蒙语小品，台下跟着台上的情节时时爆笑，我们也傻子一样跟着笑笑。

那时的黑水城不收门票，车可以直接开到快被沙淹没的黑城子，只有一个老人家住在旁边的土房房里看守。

2000年的胡杨林处在危急关头，因为缺水，大片胡杨林濒临枯死，牧民们被迫迁出生活了几百年的绿洲。我们去看胡杨，记录胡杨，也去体会胡杨林深处牧民的生活。

当地一家牧民宰羊接待我们。蒙古人宰羊干净利索，想来那羊也是受罪少。待宰的羊躺在主人脚下，主人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划开羊的心口能进去手的长度，然后伸手进去，轻轻一蹬羊心旁的主动脉，生命就此结束。动脉里的血很快充满胸腔，牧民很仔细地把血舀出来，留着做血肠用，然后，仔细地掏出完整的内脏，再剥下整张的皮子，至此，羊肉也不曾沾染过灰尘血污，这样的羊是不用再清洗就可直接切块下锅煮的。在牧民家吃肉喝酒的那一夜，我的记忆让酒精抹去了一截。想起那一夜，似乎只记得深夜里蒙古包顶上袅袅的青烟沿着光线飘忽的样子。再后来，记忆短路了。第二天早上，牧民用纯粮的稀饭“白粮液”招待我们吃硬早餐，我才又想起晚上喝过的用羊肉汤熬煮的白米粥来，膻极了，要放很多“醋”来压味儿。牧民的醋就是发酵的很酸很酸，酸到让人难以忍受的酸奶。把乳白色的“醋”倒进油花花的羊肉粥里，那味道真是隽永。

七年一晃而过，物是人非，再来额济纳已全无当年的心境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现在的达镇已颇具规模，城外面未雨绸缪地修好了环城路。星级宾馆、大型超市，满街外地拍照的越野车，满眼穿着冲锋衣手拿长枪短炮的游客。不光是镇子上，围起护栏的胡杨林里，到处是车，人来人往。

当年的李台长，如今是李局长，自家饭店楼上楼下装修一新，挂块牌子“旅游定点饭店”。宾馆还是不够住。今年的胡杨节，达镇一下涌进十万人。镇子上的人住上了新式小区，当年的李台现在的李局安排我们住的老乡家，就在宽敞明亮的现代住宅里，和住自家一样。

路上遇到过几辆翻掉的车，据说每年胡杨节，通往额济纳的荒漠公路上都要壮烈十几条性命。尽管如此，自驾游额济纳的“驴子”们还是前仆后继，像我们这样还坐着班车出出进进的是要被专业驴友耻笑的。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看一眼的，就是秋后金灿灿惹人怜爱的胡杨林。只是再见胡杨林，镜头里不再纯净，人，到处是人，到处是对胡杨树上下其手的人。垃圾，胡杨林里、黑水河边，到处是游客随手制造的垃圾。

2000年来，黑水河上游重新放水，黑河两岸的胡杨林慢慢活了过来，居延海渐渐恢复了湖泊模样，游客也一年年多起来。胡杨林现在最大问题不再是缺水，而是旅游过度开发造成的人为伤害。

李局在酒桌上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写本书，你帮我出版吧。我说好，什么书？他说，书名叫《惨遭蹂躏的处女地——额济纳》。

没想到，七年一梦，还是心酸。

额济纳，相见不如怀念。

2007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