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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一颗美丽的心灵

时间:2022-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五年之后,即一九八九年十月,张雪梅因病医治无效去世,此时她才二十四岁。当我一次次打开由华夏出版社出版的张雪梅的遗诗集《倾斜而美丽的世界》时,我的感受反复告诉我——是的,张雪梅无愧于真正的诗人的称谓。无论是她为残疾人写的诗,还是收入《倾斜而美丽的世界》这部诗集里的另外一部分爱情诗,都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诗人张雪梅和我们一般的健全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发现、把握并用诗的形式表现了这个美丽世界。

张雪梅是一位早夭的诗人。她一九六五年生于昆明,一九八四年从昆明师范学校毕业后到昆明市盲哑学校任教。五年之后,即一九八九年十月,张雪梅因病医治无效去世,此时她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生命过早地凋谢了,女诗人把自己生命有限的光辉洒到了她所热爱的特殊教育事业上。在这块特殊的园地里,张雪梅倾注了她满腔的才华和诗心。她满怀着爱帮助那些身患残疾的学生,并为他们写下一行行充满温情和爱意的诗句;她真诚地呼唤属于这特殊的一群的阳光和雨水。在众多的当代诗人中,像张雪梅这样集中精力表现残疾儿童、残疾少年的心灵与生活的诗人,应该说是并不多的。这一点即便是到了张雪梅已经谢世四年的今天,也仍然显得弥足珍贵。有时候我们常常会问:什么样的诗人才算是真正的诗人呢?回答也许会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即除了真实地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欢乐忧伤以外,真正的诗人必须是以一颗爱心去爱世界、爱生活和爱人类的人。当我一次次打开由华夏出版社出版的张雪梅的遗诗集《倾斜而美丽的世界》时,我的感受反复告诉我——是的,张雪梅无愧于真正的诗人的称谓。无论是她为残疾人写的诗,还是收入《倾斜而美丽的世界》这部诗集里的另外一部分爱情诗,都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残疾人这一特殊的角落,是由失明、失聪、失语等患先天性痼疾的人组成的世界。张雪梅生前在盲哑学校任教,她整天打交道的对象,就是人类社会这不幸的一群,就是那些经受着盲哑残疾折磨的少年儿童。对于这不幸的一群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能看到光明,或者能像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一样与人相互交流思想,交流感情。这是人基本的本能的愿望,或者说是人在社会中生存所必须具备的起码条件。但是这一切对于盲哑残疾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奢望!张雪梅作为一个正常人,整天置身于盲哑残疾人中间,她时刻感受和触摸的,正是盲哑残疾人这种连最低微可怜、最起码的愿望都无法实现的痛苦!这一点深深地刺痛了具有一颗慈爱之心、同情之心的张雪梅,于是我们听到女诗人说:“你们是一片永远的黑夜/孤独在大地最偏僻的角落/以一种黑色的悲凉/悲悲壮壮地开放”(《洁白的一群》)。张雪梅始终选择黑色作为对盲哑残疾人的最基本的概括,可以说既十分贴切真实,同时也体现出女诗人深切的同情和巨大的怜爱。“不断涌起的黑色/总是一次又一次淹没/大大小小的期待”(《眼睛之外》);“让我和你们一块儿走/你们拥有多少白天/我就拥有多少黑夜”(《我不会走错》)。客观的描摹之外,同情和怜悯之外,难得的是诗人完完全全地进入残疾人的心,进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如果说在一般诗人的笔下,黑色仅仅是一种隐喻和象征,那么在张雪梅的笔下,在真实的盲残者的眼里,黑暗就是相当具体的永难拂去的灾难性笼罩了。“永远的黑夜”、“黑色的悲凉”、“不断涌起的黑色”,黑色逼真可触,它沉重的压迫使人窒息。“黑暗与光明的分界/这极短极短的距离/便是你一生全部的行程”(《距离》)。沉浸于盲者的世界,沉浸于女诗人张雪梅对盲者内心世界的真实挖掘,内心的震颤悄然袭来,悲哀是命中注定的。“总有一块黑色的幕布/挡住你的脚步/把你染黑在这狭小的舞台上”(《距离》),冰冷无情,客观真实。

然而作为诗人的张雪梅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她能完全置身到盲哑残疾人中间,并且发现、或者说创造了残疾人精神深处的另一方面的意义。即不仅是命运的残忍无情,还有面对这残酷无情的顽强的追求和抗争。在这里我们无疑最大限度地发现了诗人对残疾人所怀有的特殊的爱意,并再一次久久地为之感动。“你的眼睛里没有路/你是黑暗深处长出的一朵小花”,让“我们一起去挖掘那个被人遗忘的太阳”(《走出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投入全副身心和盲哑残疾人真诚地朝夕相处,其感情的真挚程度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个地步的。特别是这样的诗句:“你是苍穹的儿子/只有你/才能拥有亘古的宁静/你的沉默/绝对不是晓风残月下无奈的静寂/而是一种神圣的期待”(《苍穹的儿子》),就更不是一般的同情所能概括的了。张雪梅表现残疾人绝不是旁观者清水似的去描摹一番,而是极真情地投入,并常常与表现对象融为一体,让人很难分清哪些感受属于诗人自己,哪些感受属于残疾人自身。就像这首《苍穹的儿子》,一般人是很难将“哑”上升到“拥有亘古的宁静”这样大彻大悟的高度的。张雪梅对残疾人类似的开掘与发现,并不是毫无情由地任意拔高,而是对表现对象寄予了崇高深厚的爱意和激情。而像“你的眼睛/可以流出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在沉默的天空下/眼睛更能读懂艰辛的生活/读懂正直、善良和真诚”(《沉默的天空下》)这样的诗句,则再明确不过地触及到了人类心灵的重要方面。由此我们进一步体会到诗人爱心的深厚与宽广。尤其读诗人写哑语的诗《我的哑语》,对诗中充溢的灿烂的美与善,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如我一般地吃惊和欣喜:“是空灵的舞蹈/是白描的画/是形象的诗/岁月在指间默默歌唱/无法带走的声音/刻在空中的轨迹上/于是/那些如花一样开放的语言/就一步一步走向你的眼睛”。这手语是一腔的沉静,这手语是一泓的深情,它“如花一样开放”,它“一步一步走向你的眼睛”。这绝不是虚假的真诚,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美,是一种歌颂。它使人与人一下子就走到一块了,它使心与心的距离瞬间缩短。残疾人也是人,这是一种怜悯式的呼吁;残疾人身上更突出地蕴藏着人情人性之美,这是一种独具爱心的挖掘与发现。诗人张雪梅和我们一般的健全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发现、把握并用诗的形式表现了这个美丽世界。“如果给我三天光明/我要睁开从未见过世界的眼睛/在不愿与我相会的春天里/收集所有的阳光和爱情”(《如果给我三天光明》)。自由、美丽、温暖和爱同样是身患残疾的人所追求的精神目标,张雪梅使之升华到了普遍的人生意义上,它既是独特的,同时也是广泛和深刻的。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的眼睛/温暖你们的十个手指”(《给我一次机会》)。诗人怀着一腔真情走入的这个世界,是一个由痛苦和美、残缺和善良等交织构成的世界,它同样是深刻博大的。“这个世界没有写下酸苦的历史/在卷了角的书籍里/悲凉的勇敢/依然支撑着/一半的星空/一半的荣誉”(《倾斜而美丽的世界》)。真诚的祈愿发自生命的深处,不只是同情,不只是感伤,它更是一种激励,更是一种振拔。“我相信/不是光明遗弃了你们/是你们抛弃了黑暗/不是声音捉弄了你们/是你们摆脱了无声的折磨”(同前)。残疾、痛苦、琐碎、平常、无序……等等一切全部隐去,只余下永恒的善与美,只余下真诚和爱长久地闪耀它迷人的光芒……

除收有为残疾人写的诗作外,张雪梅《倾斜而美丽的世界》这本遗诗集还收入一些爱情诗篇。这是女诗人向她所热爱的人、所挚爱的世界打开的另一扇心灵的窗口,它们异常美丽,瑰丽多姿。真可谓爱得执著大胆,爱得缠绵动人,甚至于爱得有些悲壮。应该说诗的真是很多诗人所苦苦追求的,而这种真在张雪梅手里,则是很轻易就达到了。因此我们可以说诗人不光是在用笔写诗,而是用全副身心、全部的生命在写诗。“你是否会永远爱我/我并不想听你肯定的回答/但我的一生/已掉进了你的星空”(《我是在等你》),这样的诗句所体现出来的不顾一切去爱并勇往直前的气度,不能不令人怦然心动。“爱着你是我不想弥补的错误/它是我欢乐的源头/又是我痛苦的归宿”(同上)。不管这种爱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一颗为爱而跳动的心甘愿承受一切,爱的舍己、爱的无私在这里袒露无遗。是的,“不要锁着你的门/让我走进去/走进你五月的碧绿/释放了你关闭了多年/没有见过太阳的欢喜”(《不要》),纯洁覆盖了世界,覆盖了坎坷多难的每一程人生。

张雪梅多数的爱情诗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多少显得有些艰难的爱情。爱并且痛苦,并且感伤,甚或是欲爱不能。这似乎正如生活中真实的爱一样,并不光只有单纯如一的爱,而是在真爱中夹杂着众多的哀怨,无尽的等待和孤独等等。这使张雪梅的爱情诗与一般意义的爱情诗区别开来,它更多地包含了人生意义,显示出对充满了爱、充满了美的生活的追求。爱情诗中要有人生,要有诗人独立的思想和品格,这可以说是人们对爱情诗的共同要求。张雪梅的爱情诗充分地显示了诗人的个性,显示了诗人对待生活、对待爱情的种种美好心态。“你就要走了/我只有默默无语/不该说的都已说完/该说的话还没有开头”(《再见》),逼真的倾诉自然朴素,热恋的甜蜜焦灼展露无遗。“我很愿意/与我喜欢的人/有一个共同的故事/哪怕从头至尾像积满灰尘/积满悲伤/也要让看到的每一个人/为今后的所有日子/发出舒坦的微笑”(《故事》)。这种认真到不惧怕一切的无畏的爱,真使一切浮浅的爱的表达黯然失色。爱究竟是什么?读了张雪梅的爱情诗,我想说爱是钉入我们平庸无奈的生活头顶上的楔子,爱是刺入我们内心的惟一的真,惟一的美,是真正的大境界。“我要挽留透明的冬天/对你讲述雪花的洁白/洁白的燃烧何等强烈”(《心愿》)。凄然的高洁,冰雪中的召唤,一点一滴都是滴血的情感。女诗人张雪梅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一次次完成了对自己灵魂的逼视,坦然美丽,高贵凄绝。“如果有一天世界毁灭/从灰烬深处首先走出来的/一定是我和你”(《你是我热爱的人》)。每一次特定情境的设置都是一次爱的袒露,虚拟的时空无疑延长了爱的深度。于是爱便在我们眼前久久站立,于是到这个地步爱便是宗教,便是生命的全部——有谁能否认这一点呢?

也许正因为爱得专一,爱得深沉,于是随之产生的期待的痛苦乃至怨恨也就显得异乎寻常地强烈。“你若敢离我远去,我就会变成海上的狂风/卷走你桅杆上的风帆/只留下你/留下你悔恨地呻吟”(《少女的心》)。虽然不能说由爱而生恨,但爱到如此刻骨铭心的程度,不能不使人吃惊。爱是人生艳丽的花朵,爱也是人生痛彻的伤口,女诗人丰富的内心时刻蓄满山洪。这是情急之语,也是极真切透彻之语,它的出发点是忠贞和坚定,是至死不渝。“回家的燕子告诉我/你让我等待多久/我就要让你等待多久/这样/我们才能公平相爱”(《那些日子》)。惟恐太多的付出而得不到回报,惟恐虚情代替了真情。张雪梅如此苦苦执著于真实如一、永恒持久的爱,体现出一种深刻感人的气度。是的,爱并不是无聊生活的调料,而是真情的慰藉与滋润,是默默的痴想与等待,是大悲大喜。“情感始终是身上的血液/从小流到大/从少年流到白发/是永远的第一朵花”(《故事》)。张雪梅这些记录她内心真实情感的诗,显示了人类对真情和爱的全心的追求,其内涵丰富深远,长久动人。

张雪梅走了,一个有才华的女诗人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然而比起我们至今活着的许多人,我以为张雪梅又是幸运的——因为她曾经真正爱过,并曾经把她的善良和爱彻底交给这个世界;同时,作为诗人的张雪梅还以诗的形式记录了这种善良和爱,使我们永远得以感受一颗平凡美丽的心灵。“我是一个小小的黑夜/天黑了/我该上路了/如果你愿意/我这就走到你的心里”(《自白》)。悄悄地走了,悄悄地使人不能忘怀。把谦逊和温柔留给学生,把美丽和纯情留给所爱的人,“我的一生/是一条黑色的长裙/在风中冷冷飘舞/但我歌唱/黑色的歌声/驮着夜晚的全部经历/以及大大小小的幻想”。借女诗人为盲人所写的这首《我歌唱》来概括她的一生,概括张雪梅生命的后期与病魔的搏斗,似乎再贴切不过。疾病夺去了诗人的生命,但诗却使诗人获得永生,这是一切真正的诗人甘心情愿奔赴的宿命,为此我们只能欣慰并祝福。

是的,“在这神圣的动荡中/我重新生长”(《人生》),让我们握紧这个事实。

1993.6.25夜

(原载云南省作协《文学界》1994.3)

张雪梅诗集《倾斜而美丽的世界》,1992年3月由华夏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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