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内心深处的人

一个人刻在另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那他们在相伴穿越人间隧道的时候，肯定留下过许多不寻常的人生故事。在我的生活里，有的朋友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慢慢地淡忘了；有时甚至在路途遇见，也没法认出。但我的干爸不一样，他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永远地铭记在了我的心中。

妻子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认了个干妈。干妈是新河卫生院妇产科的医生，妻子那时是“赤脚医生”，就在干妈的科室里实习。妻子虽只读了一个高中，学医还是挺有悟性的。干妈喜欢妻子的聪明伶俐，就把妻子收做干女儿，从此妻子便有了个干妈。其实，干妈家里有三个女儿，已是“千金”满堂了。

我和干爸交流很少，我不善言辞，干爸也不多言语，两人在一起就有些沉默。但他在我的心里边是一个大人物，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刚中师（即中等师范学院）毕业的初中教师，干爸那时就已是科级干部了。

干爸在邓小平同志主政的时候，平了反，恢复了工作。起先在检察院里工作，做了县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后来调到城关镇做了镇长。那时这个职位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大官。其实并不大，就一个正科级干部，这在组织部门的档案管理袋里，只有副科级的干部排在其后。

我和妻子还没结婚的时候，就每年一起去干妈家拜年。干妈家收拾得一尘不染，特别干净，我踏进他们的家，就自然有三分拘谨。我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说错了。我连在桌上吃饭也是话不高声，笑不露齿，规规矩矩的。我的拘谨与规矩反倒赢得了干妈干爸的好评，说我人老实，讲规矩，说话还蛮有水平。干妈干爸的鼓励，使我做人添了几分自信。我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伢能赢得城里干妈干爸的赞许，心里就慢慢地少了几分胆怯。时间长了，我在干妈干爸的面前就大胆“放肆”了。

我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有新床，是干爸帮我从木材公司里找了关系，搞了个六弯床的指标。我当时是异常的惊喜，因为那是纯杉木的，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令人羡慕不已的事情。那个时候交通不便，将床运回家也是件困难的事儿。我没有法子，干爸就帮我想办法，安排了一个大拖拉机运送到了我新河的家。床运回家里后，左邻右舍都来看，也投来几分羡慕的眼光，我好生神气，露出了几分得意。心底里很是感激干爸，他让我这个乡里伢子又风光了一回。

家里做新房子，砌红砖房，差门片、窗户和屋檩子。妻子就把这个困难告诉了干爸，干爸就给我们想办法，到处打听城里拆房子的消息。暑假的一天，天气很热，干爸打来电话，要我进城去挑选一个单位拆房后的门片和窗户。我很笨，也没想到带个劳力，就兴冲冲地到了华容城里。干爸看我就一个人，也没责怪我。二话不说就带着我往拆房处走，帮我一起挑选。凡是我选中了的，干爸就帮我一起搬到侧旁，分门别类地堆着。选好后，没有车运，又是干爸帮我喊车，帮我运回家。这些门片和窗户全是杉木的，虽然是旧的，但不比新的差，这在我们农村是很难得的。一般都是家里种的杨树柳树之类做的，或者就用水泥倒制而成。

门片、窗户解决了，还差檩子。干爸又帮我到木材公司弄指标，多少指标我也没了概念。我记得，木材公司是在桥东黄湖旁的华容河滩上。那天，干爸也是亲自出面帮我挑选，选最适用、最划得来的做檩子。家里的红砖屋，根根檩子都是杉木的，这在当时我们那个地方也是唯一的，邻里羡慕不已。

那时我还是个半边户，爱人在农村做赤脚医生，收入虽然也可观，但在老百姓的眼里还是农村人。那时我们还没烧液化气，我也没时间去砍柴，就烧煤。干爸很关心我们家，又帮我们家弄煤炭指标。那天我在煤建公司把煤称好后，干爸就赶过来帮我送上车，嘱咐我注意安全。

回想起这些，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按当时的干部政策，干爸50岁就退线了^[1]，比我退线还早了两年。他正是有为的时候，却退线了。退下来后，干爸就一个劲地读书，从书里寻找快乐，还学会了打麻将，最喜欢的是钓鱼。

有一次，大热天的日子里干爸独自一人去湖沟里钓鱼，一不小心就溜进了湖沟里，连头发根子都吃了水，是好心人发现才救了他的命。从此以后，家人就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去垂钓了。只有别人请钓，有人陪伴的时候，才准许他去钓鱼。

干爸在小女儿家里居住的时候，清早去买菜。回家的路上，遭遇摩托车的碰撞，把他撞倒在地，不省人事。经抢救保住了性命，但此后就变得有些痴呆了，人更加木讷，沉默寡言，不好动。有一次他散步出去了，竟不知道回家，家里人到处寻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原来他已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

干爸80岁后，基本上全由干妈护理。慢慢地干爸有了明显的老年痴呆症，加上有点糖尿病，就经常尿裤尿床的。在临走的前几个月，他就一个劲地翻变黄了的相册簿看。在过去的老友相片前滞留，还默默地叨念着什么。干妈说：“这些人你还看什么啊，这是当年整了你的人！”干爸仿佛清醒了，批评干妈说：“这还计较什么，他们人都走了，那年代也怪不得他们啊。他们都是我当年的朋友，我记得他们。”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干爸也是这样，全没了责怪的口吻。

干爸是在2014年1月1日丑时整走的，享年83岁。干爸走前，干妈就安排我负责管干爸的后事，嘱咐我做都管。尽管我不是很内行，但我还是欣然接受了。

在给干爸寻找墓地上，我也像当年干爸为我做事一样尽心。干爸的侄儿、女儿和我一起去看的，水产场的程队长带我们看了几处地方，我都不是很满意。最后我还是坚持往高处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替干爸找到了一块满意的墓地。后来干爸的侄儿、女儿都表扬我，说没想到我做事这么认真。我告诉他们：“这是干爸的言行影响了我，我是从他那儿学来的。一个人不要夸夸其谈，关键是要有行动，做人就要这样。”新年拜年的时候，干妈跟我讲：“那墓地确实很好，墓前有天道，周遭有松树，居高而临下，有风水宝地的感觉。”我笑了，笑得很甜。

干爸走了，永远地走了。但他做事认真，乐于帮助身边的人，不计较个人得失，好学深思，敢于直言的品德成为了我学习与实践的人生准则。我要学干爸，走好我的人生之路。干爸走后，我给他写的挽联是：“风雨人生好学深思心知君子意，率真禀性刚毅木讷脚踏直道行。”我想努力为干爸的一生进行文字上的高度概括。后来干爸的侄儿、女儿们都说挽联写得好，干爸的一生正是这个样子。

干爸，虽然我和他接触不是很多，但他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他是我一生里记忆最为深刻的人。

【注释】

[1]退线：在基层领导岗位上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但不是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