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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目的性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简而言之,自然是首要的事实,而生命的形式和器官是次要的事实。缪尔显然忘记了他早年接受的教育。我们通过大量错综复杂的行为和影响获得目前对它们的认识。我们的失败意味着敌人的胜利。它是自我的终结。

“骄傲自大的人类高呼:‘看那一切为我所用的事物!’

‘看一切为了我的。’饱餐美味的鹅回答。”

而饱餐美味的鹅是对的:一切为它所用的事物跟人类的一样多,而合乎情理的疑虑是,事物是否为二者的特殊用途而创造。

人,如同鹅,将适合自己的据为己有,但慢慢地会认识到一个事实,什么是适合他的,或者什么是适合他用的,这仰赖于他自己的适应力。我们也许会与其说那适合他,不如说他适合它。他有肺,因为有空气;有眼睛,因为大气颤动。简而言之,自然是首要的事实,而生命的形式和器官是次要的事实。

歌德对艾克曼说,他追随康德发现一切创造物皆为自己的缘故而存在。他说,他不能相信,黄檗的生长仅仅因为我们可以用它堵塞我们的瓶子,也不相信,橡胶树的生长只因为我们可以拥有橡胶鞋。某次公开演讲,听众里的一位女士问我,苍蝇为何而生,她明显认为上帝创造这种骚扰她的昆虫是犯了一个错误。我很乐意提到约翰·缪尔在他描写山脉的书中写到有毒的常春藤:“像大多数其它对人类显然没用的东西一样,”他说,“它一点不友好,令人不解的是,‘它为什么被创造?’不用说,最先猜想的就是,它被创造出来也许就是为了它自己。”这种异教学说出自苏格兰长老会员的嘴巴。缪尔显然忘记了他早年接受的教育。

人利用有毒的常春藤是可能的,事实上它被应用在医药方面。但是谁敢说它就是为此而创造?苍蝇和有毒的常春藤以及所有其它有毒有害的事物全都是为了它们自己的缘故。它们不是按我们制造事物的意义被创造出来。我们通过大量错综复杂的行为和影响获得目前对它们的认识。每一处发现它的地方都在有生命事物的清单里,而且每一个角色都直接或间接地依附在其它的生命形式上——为它们所用,或者相反。上万种事物为人所用,同样大量的事物不是为了他,而他却孩子气地以实用为标准衡量一切事物,或问蚊子和响尾蛇是做什么用的,言外之意是指责造物主,既然它们不服务于人,为什么要被造出来,这是一个没有价值的问题。水和空气对于生命是不可缺少之物,但是这些事物的存在比生命更长久。生命适应于它们,而不是它们适应于生命。

人的身体充满了液体,因为大地和天空充满了水。按照我们的观点,人是万物之灵长,但是其余的创造物单单为了他不比为那些最弱小的生命做得多。世界的好处是不管什么事物或者什么人都可以利用它。家蝇确实是人类的敌人;蚊子、毒蛇以及很多细菌和无数其它事物也是。我们的自我中心提示我们发问,“总之,为什么世上要有邪恶的事物?”而给我们带来伤害的也许是一些别的创造物。我们的失败意味着敌人的胜利。通过善与恶的较量,或者对我们有利的事物与对我们不利的事物相互斗争,从而使物种得以发展和延续。

如果没有我们所说的邪恶,没有妨害我们的事物,世界将会多么友善?对农民来说,干旱、洪水、龙卷风、早霜,是他认为能够适当避免的坏事,但是只要它们构成一种更大的斗争需要,只要它们导致人类更多克制,更多深谋远虑,等等,它们就成了善的化身。坚强的男子汉性格,像坚硬的木材,如橡木,正是通过不利的和相反的力量发展而来。放纵、贪婪、欺骗、说谎、战争,是社会和商业世界的恶行,但是它们教会我们珍视它们的反面。我们由此获得教益。比如,像个孩子似的提问,“如果永远没有战争世界不是更好吗?”因为,自从人类成为人类的样子,战争就不可避免。没有战争以及放纵、贪婪、欺骗,意味着一种不同的人类存在,而不同的人类意味着一种不同的事物秩序。

邪恶的问题即是生命的问题,没有邪恶,便没有生命。世界因此得以创造。自然不是一半好一半坏;根据我们与它的关系,它是全部的好,或者全部的坏。火和洪水,当它们主宰我们的时候是坏的,而当我们主宰和控制它们的时候就是好的。战争带来十足的好处,也带来十足的坏处。当飓风和地震的遗迹上渐渐长满青草被人忘记,所造成的灾害也总是渐渐退去或消失。烧焦的城市常常伴随着在灰烬中诞生新生命而复活。坏结果最终总会被消除;邪恶的力量总有尽日,仁慈的力量则永远继续。我再说一遍,没有善与恶在好的方面的总体平衡,或者如果善不产生于恶,生命的世界就不会存在于此。

生命是有恢复力的,如果它掉下去,会自己把自己拣起来。假如一个国家毁于战争,城市和城镇迟早会重新建立起来,重新注入更高层次的和平与繁荣,尽管因为灾难性的毁坏,那个国家的文明与发展可能有很糟糕的退步。德国发动可怕的世界大战,耗尽了整个欧洲世界的财富、生命与祥和,而留在美景上的创伤很快会被抹掉,同样的,它给这个国家和社会的生命造成的影响也将消失,只作为记忆保留下来。然而战争使这个国家蒙受的不幸悲哀一点也没有减少。它遗留的仇恨,财富耗尽的破败家园,将长久地延续下去。

一切生命形式都是为了它自己的缘故。它是自我的终结。许多事物对我们表现出敌意,而我们也同样对它们表现出敌意。我们把整个自然置于她的贡献之下,只要我们能做到;我们抑制和战胜敌对力量,只要我们能做到,但是世界为人类所创造的并不比为老鼠和蚊子创造的多。当我们发现自然的力量如何不顾及我们而自行其道,我们会驾驭和引导它们,只不过像制服野马一样——要比它们更快更专横——当我们明白它们会把我们踩在脚下,其冷漠如同我们践踏草地上的野草。这个事实,调节和修正了我们的自尊自大。当我们仅仅深入观察我们自己的太阳系,看见木星土星那样巨大的星球,比我们小小的地球更古老更庞大,尚且未居住任何形式的生命,或许数百万年后这样一个国家同样不复存在,可见,人类看来是多么偶然和无关紧要,而创造的尽头和目标又是多么遥远!

无疑在恒星空间的纵深处有无数个世界和整个的世界体系,而据悉,生命在其上从未出现。

在其它低级的世界和体系上,生命气数已尽并永远地消失了。生命在整个事物的构成中只是一个偶然事件。

试图追问这个或者那个是干什么的,依照我们自己的好恶,得出某人或者某物如果对我们没有正面的用途,就是犯下一个错误的结论,让我在此重申,那是小孩子的见识和想法。我们知道牛蒡属植物和鹤虱属植物上的钩状物是做什么的,也知道枫树和岑树种子上的翅膀是做什么的,但是我们知道荨麻上的刺儿,或黑莓或曼陀罗树上的尖刺是做什么的吗?牛吃荨麻,鸟吃浆果,野兽吃曼陀罗。如果刺或荆棘不抵御这些野蛮生命的侵犯,它们的种子如何得以传播?尖刺和荆棘似乎表达了自然的脾气和性格,正如我们所了解的,它对用途相当中立。

自然的方式与我们如此不同!它的经济规律很快导致我们破产。它没有对手,没有竞争者,没有倾向于一端的期许,对于财富的贮存也不比散去它的需要更多。一种形式的获得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丧失。用人类的话说,它总是试图战胜自己。马铃薯甲虫,即使只有一只,也能除掉这个马铃薯,同样也除掉它自己;醋栗虫会毁掉醋栗;森林害虫会毁掉森林,需要别的寄生虫出现以阻止这些破坏。自然战胜自己的把戏;它毁坏自己的船;它破坏自己的防御工事;它毒化自己的泉水;它在自己的麦田里播种稗子;然而,它赢了,因为它就是一切。稗子是它的,寄生虫是它的,破坏性的暴风雨和洪水是它的,地震和火山爆发是它的,疾病和死亡是它的,青春和健康也如此。消耗人体器官的癌——除了自然的力量和易变性,什么维持它肆虐下去?活跃在我们身体里的,导致伤寒症、白喉、肺结核灾祸发生的细菌,都是它的,是它万物体系中的一部分。恶性肿瘤作为上帝的表现形式,就跟婴儿和花朵的表情一样多。自然从它自己的脚下切掉土地;锯掉它栖息之上的大树枝,而如果它掉下去,它会落在它自己的膝盖上。

这天早上,从一片枯萎的马铃薯地里走过,我说道,“在这里,蔬菜的一种生命形式毁坏了另一种形式,造成的损失令农民心里不安。”这种枯萎病符合自然经济的什么意图吗?谁或什么是那获胜者?不久后,在马铃薯藤上掠食的有机生物着手工作,它们太有毁灭性了,以至于两种生命形式都被除掉了。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种生命形式的这一悲剧导致另一种生命形式失去价值?我们目睹这悲剧在手中发生,在植物和动物的生命里,在人类历史上不断上演?如此说来,这纯粹是人类自己的问题;纯粹是将人类的标准置于宇宙的宏大计划中。我们本能地追问事物何故与何为,在我们的实际生活中设法避免阻碍,在偶然事件上像自然做的那样,一只手战胜另一只手。我们当心一种生命形式对抗另一种敌对的形式。我们的目的是使事物为我们的利益同心协力。我们寻求阻止来自天幕毛虫、森林蠕虫、舞毒蛾、马铃薯甲虫以及使我们的葡萄腐烂、苹果损伤的看不见的敌人的破坏,同时阻止在我们中间传播疾病的细菌。但是不顺从自然就不能得到它的支持。正如我已经说过的,它没有特别的和受到限制的目的。赌注是它的,无论谁赢。一个季节的气候条件有利于马铃薯藤的生长,另一种条件有利于破坏它们的菌类的发展。自然给予老鼠的和给予猫的一样多;它武装这一个去战胜另一个,适者生存。它不给野兔力量或凶猛,但是它给它速度、警觉的眼睛和旺盛的繁殖力,以避免敌人伤害它。

生命的斗争和竞争无处不在。但生命不完全是斗争;它同样也是协调与合作。树木在森林中相互保护,一种生命形式有利于另一种生命形式。

在有机界的整部大戏中我们发现浪费与挥霍的存在。我们的经济学在漫无目的的创造力面前显得毫无价值,但是对于全部的目的,发现它的统计结果表明,侵食掉人类的肿瘤和人类的数量一样多,毁坏马铃薯作物或者栗树的菌类,跟这两样事物本身一样具有存在的合法性。然而我们注意到,特化机体[1]及其发展不管不顾地发生在这些相互交叉的目的中,这种相互冲突的混乱状态多么有趣!从不和谐中诞生和谐;从冲突中诞生和平;从死亡中诞生生命;从爬行类动物中诞生鸟类;从野兽中诞生人类;从残忍中诞生道德心;从部落中诞生国家;从暴政中诞生民主政治。其浪费、迟滞、痛苦,所付出的代价,令人心惊。

我们必须尊重天地万物,将其作为一个整体,作为宇宙系统的发展看待,而不是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人类和人的方式上,或者集中在地球上——它在我们的太阳系里是多么小的一部分!

我们的仁爱的制度不同于宇宙的类型;我们的父权概念不适合上帝。

我们的先辈对邪恶这个如此困扰我们的问题有一个完整的一贯的解释。他们发明或假定世上存在二元对立斗争原则,一种是神圣的,另一种是恶魔的。一种他们称为上帝,另一种称为魔鬼。他们设想的上帝不会让他们承受世界强加给他们的不幸和痛苦;他们必须寻找一个替罪羊,于是他们在魔鬼身上发现了它。人正像其它事物一样必须遵循宇宙进化论。如果我们一定要有一个非常智慧、非常仁慈、非常忠诚的全能的上帝——一切善的创造者和一切恶的蔑视者——我们也一定有一个相反类型的神,伟大的制造不和者与人类幸福的敌人——战争、瘟疫、饥荒、疾病,以及一切阻碍和击败善行的制造者。我们被迫得出结论,没有魔鬼的概念,上帝也就不是全能的上帝,或者说,他对世界上一切罪过和痛苦是有责任的。如果你创造出人类的这个魔鬼,那么是谁创造了人?

斗争伴随着不可避免的问题,使我们陷入左右夹击的两难境地。我们传统的上帝对人类的痛苦比曾经满足于人类的血腥和苦难的任何暴君更冷酷、更无同情心,或者他的善的力量也非常有限。

由于我们给他设置了一个魔鬼,我们可以把这归咎于不幸的人生,情形一目了然,接着上帝出场,他的无限威力被削减了,的确,但是仍然作为仁慈和爱的象征。

如今魔鬼失去了威望,变得更加不可信。因为人的思维能力坚信,魔鬼的统治结束了,地狱,他的指挥中心,不再向人类的生活投射它可怕的光。

以相同的尺度衡量,古希伯来人构想的上帝,作为一个无限放大的人,以天空作为王座的天地间的君主和统治者,已经离去了。现在,上帝比一个名字小很多,因为宇宙里的某种倾向和力量创造着正义,它已经如此远远地一路取得进展。

正如我们认为的,为了解释世界,我们被迫看着它作为纯粹的自然力相互冲突和作用的不可避免的结果,引出所谓的善和恶;亦即,有利于生命的一方和不利于生命的一方。但是,因为生命具有适应力和同化力,它会慢慢地变恶为善,当然,要以迟滞、浪费和痛苦为代价,而发展成为可能的和人性的,在数不清的年份以后显现出来。

当我们向宇宙的纵深望去,我们看见了什么?我们看到无生命的世界,我们看见汹涌混乱的物质的力——用化学物理冲突原理探索一种稳定平衡状态——水流动,风吹拂,山风化,星和星系运转,太阳变大或变小,星云凝聚,巨星相撞,以及所有呈现物,在纯粹机械数学规律支配下依照确定的秩序和体制运行。恒星宇宙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是有义务测量和运算的数学家。日食一概精确地按时发生,行星在自己的轨道运行不是谎言,如惠特曼所说,属于孤独的副手。混乱和瓦解发生于大量基本规律内部。我们的山脉和海洋受到地震的摇晃,地球的表面被飓风扫过,海岸被浪涛毁坏,然而这些只不过是努力向稳定平衡过渡的阶段。地球的表面正如我们今天看到的那样,分布着陆地和水,山脉和平原,列队行进的季节,我们全部的气候规律,善意的和非善意的力量,一切都是物质力量撞击、施压的结果,这种力量使某些地方成为天堂,另一些地方则相反。

当我们观察地质学所记载的有生命的世界,我们仍然看见一种涌动和混乱,但是我们也看见不完全属于机械和数学规律的新法则出现。生命凭借身体的自然环境行事并获得特权。生命体的变化和发展恰如非生命体所做不到的。各种各样的有机体“升起在它们死去的自我的垫脚石上”,较低级的形式经过无限缓慢的转变而达到较高级形式,但是没有不令人震惊的迟滞、浪费与痛苦伴随。化学和机械规律仍然体现于全部的力,但是它们看起来服务于一项新法则;被赋予生机的一个新种类运行在世界上。可能性和必然性似乎表演了一个不显著的部分。然而没有什么事物符合我们的正义、仁慈或节俭的概念。

千百万年间地球挤满了低等的、几乎没有头脑的动物。在这期间出现的海洋和陆地怪物,体型和肢体巨大而可怕,但是大脑容量非常小。巨大的神经节或神经组织,分布在身体的不同部分,似乎作为大脑中枢和复杂的神经系统的替代物而工作。雷龙,有七十只长脚,体重达数吨,大脑不超过人的拳头的两倍。智力在世界上一直承担着非常次要的部分。爬行动物和半爬行动物占据着地球。哺乳动物的年代仅作为存在迹象。而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之后,哺乳动物走在了前面,拥有进化成人类的宝贵的可能性,爬行动物则退居后面。动物的大脑有所增大,智慧开始使残忍的力量得到提升,弱小的人类祖先出现在生物学舞台上。他们像又小又胆怯的跑龙套的配角,躲闪或隐藏在舞台两边。在有类人猿的迹象很久以前,狐猴和猴子就已经出现了,而类人猿明显在最初的原始人类出现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在整个无限延伸的地质学和生物学时间里,我们发现有任何为祖先所有的上帝和魔鬼活动的明显迹象吗?除非我们不能用那时统治和形成世界的物质力量识别它们,而这些力量,另有别的名字,并同样有着非人的、无偏见的、无情的特征,像今天在我们与它们的交易里泄露的那样。

当我们转向有机生命的更高形式,特别是转向人类及其历史,我们看见了什么?我们仍然重复着在低级形式里看见的反复试验的方法,残忍、浪费、迟滞和痛苦。我们看见进步,我们看见道德原则的发展,我们看见人类不断增长的对自然力和他自己的控制能力,但是在种族和国家的对抗里,竞争仍然是为了迅速战斗而达到强大。我们看见高标准的个体道德与低标准的国际道德的对抗。我们仍然看见文明的国家视条约为“废纸”;我们看见他们视邻国为对手和敌人;我们看见数百万人彼此没有仇恨的阴影,却强烈地想要相互杀戮,并向同一个上帝祈求胜利。我们看见邪恶的教条,由物质力量产生的道德权力写成血与火的诗行,遍及整个天国的面容;我们看见和平和工业的合理竞争变成武装征服的战争冲突;我们看见安宁的小国被喜好掠夺和征服的大国踩在脚下;我们看见仇恨指向被赞美为有着血缘关联的国家,且将对无罪的妇女、儿童以及被收养的非战斗者的屠戮当做稳固策略;事实上,我们看见所有科学与现代文明的巨大资源与野蛮人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在一场为控制世界的战争中肆意妄为。由于十八世纪基督教文明促使德意志民族极力粉饰疯狂的军事热情;德国人民明显到了十足野蛮的境地,惊人地能干,却是惊人地非人性。如果我们诉诸超自然物去解释这些事件,那么我们的确需要一个魔鬼,如果没有魔鬼,我们将无从解释大战后期德国人的心理情绪。难怪善良的人们失去信心,震惊、沮丧于整个爱的思考,因为全能的上帝允许这些事件发生。

沿着历史的全过程我们发现,除了围绕我们周围的那些力量,没有别的因素在起作用。善的优势无处不在,或者不久就会这样;恶已死去,从令人不安中被除掉;得到改善的人类继续行进;没有上帝或魔鬼的宠爱或打扰。

自然既是上帝也是魔鬼,世间唯自然法则至高无上。人的道德意识——我们的一切完美的、不朽的、善意的、美好的、真实的梦想,我们的一切崇高与虔诚的渴望——本也归于自然。

人类是宇宙的一部分,在他身上所有我们称之为好的和坏的,都是宇宙的一部分。他崇拜的上帝是他自己投在天堂的影子,他惧怕的魔鬼同样是他的影子。上帝是放大的高尚的人,魔鬼是放大的低劣的人。

我们在自然里通过凸显的自我发现上帝的存在,我们在历史进程中通过读懂我们自己在事件中的理想发现他,我们在日常生活里通过倾听我们自己传承和获得的道德之心的耳语,以及通过思考决定我们命运的事物,发现他。

对于我们在世界的出现,或者对于我们拥有的形态,对于我们的性情,以及,仅就程度而言,对于我们的脾气,我们没什么事情可做。除非有某种力量让我们自己把我们带到这儿来并维持一段时间,正如它把所有其它事物带到这儿来并维持它们的生命形态;但是,我重申,那种力量与物理化学的力量不可分,而且自行其道,无论我们健康还是死亡。然而它的积极大于消极,倾向我们多于背离我们,否则我们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人的道德标准从何而来?他的眼睛、耳朵、心脏,从何而来?他在获得生命的地方得到它们——生命来自自然的源头。他在获得艺术、美与和谐的感觉的地方得到它们。自然里只有人才有道德标准,而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些,以及所有其它的标准也是。所有的宗教、艺术、文学、哲学、英雄主义、自我牺牲,以及一切偶像崇拜、巫术、残忍、错误、失败,都是自然的一部分。

今天,脑容量大的人类比前额低而颚长的上新世的人类是自然里更少的部分吗?

上帝的人性化将我们带入许多困境。如果他具有像我们自己一样的人的特征和情感,那么我们不得不作出这个结论,他不比我们好多少——他既有我们的缺点,也有我们的美德,既有我们的残忍,也有我们的爱。对于使世界变黑暗的全部邪恶、罪孽和痛苦,他是一个参与者。他允许战争、瘟疫、饥荒、地震、龙卷风,以及一切人所难免的严重的痛苦和难忍的疾病发生。他是一个无限伟大的人,有着无限伟大的力量维护善与恶。

在动物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明显有着同样多的痛苦和快乐,而关于相同的人类历史的进程可能被说成:痛苦、失败、迟滞、不公,对于所有这一切,我们的上帝都是参与者。难怪我们祖先困惑于上帝对人的手段这个问题上。他们一旦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就感觉需要某些理由去证明他的行为和他创造的生命是正确的。他们探究过,而且他们的后代仍在探究,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假如我们看见人样的上帝,不管多么伟大,他仍然是有罪的,那是属于有限的人会有的罪过。什么人会是有罪的呢?允许罪孽和痛苦如此这般地充满世界或者别的什么,比如时间?

自然之神既不降临灾祸也不想要它们——作为事物生长和发展不可避免的部分,它们是力的河流的旋涡。邪恶之所以为邪恶,不过由于我们的观点罢了,邪恶是人类的词语而不是上帝的词语。假如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某种事物,那么一个中肯的问题是,上帝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为什么不省去痛苦、罪过以及一切其它邪恶的状态?但是,世界不是某个被创造的东西,而且没有一位上帝符合我们使用的那些词。宇宙是,而且一直是“从无限到无限”,人只是它的一部分,他的生命的兴衰与其它创造物属于同一个目的。人获得正确与错误、公平与仁慈、真理与谬误、善与恶的感觉,将其作为他发展的必要条件,但是这些东西不是绝对的,它们仅仅适合他。自然力量打破它们的自然界限而获得暂时的自由;人性的力量做着同样的事情并导致各种各样的无节制。人的爱与罪是例外,正如自然里的突发事件是例外一样。它们把人与自然联系起来,并显示怎样相同的打算贯穿二者。一个缺少暴风雨和自然力量交战与暴力的世界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可能的世界。而一个人的世界,一个教友派的世界,同样不可能。

假如某种具有无穷智慧和爱的存在创造了世界,并创造了居住在世上的人,我们就会提出某些令人困窘的问题。但是,我要重申,世界不是创造出来的,它只是宇宙事件链条中的一环,而且它对人的好处并不比对任何其它创造物更多。每个生命必须“自我救拯,怀着敬畏和胆怯之心”。

把构想引入自然而使其人性化,你会立刻陷入窘境。它在你的构想之上。我们没有语言道出终极真理,没有语言能描绘出上帝的特征与行为。上帝的手段不只是以往发现的,它们无以言表,单凭我们与它们有限的联系。我们不能责问自然神。它不设计,不制造,不管理,不使用手段以达到目标,如人造神之所为。所有的事物都是它的无限复杂性的一部分。自然就其本身来说永远静息。它既不失败也不成功。实质上它是既不好也不坏,既不是神圣的也不是恶魔的,它是所有人的所有事物,因为所有人都是它的事物。它既不是一也不是多,它是无限。用徒劳的努力去定义或者描绘这无法下定义的事物,我无话可说,因为语言是有限的;因为对于整体和分散的事物构成的世界,我们与它的关系是有限的或是受到限制的。因此我总是喜欢草原上的骑士,他用自己的套索征服烈马,或者垂钓者,他用自己的鱼钩钓鱼。

爱默生说,在试图定义上帝方面我们需要一种语言,它不同于我们日常的话语,就如同代数学不同于算数。除了自然界的生物体以外,既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既没有好也没有坏,既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寂静,既没有热也没有冷,既没有大也没有小,既没有硬也没有软;所有这些不过是我们用以描述我们自己的感觉的词语。没有了耳朵,就听不到音,唯有空气里的运动;没有了眼睛,就看不见光和色彩,唯有苍穹中的运动;没有了神经,就不能感知热和冷,唯有或多或少的运动,在物质的分子里。程度与差别属于我们有限的思想范围。在试图定义或陈述上帝方面,我们离开地球,在经验王国之外,我们的语言便失去了意义。

创造物的圆形或球状特性令我们困惑。我们不能使这个球体装进我们经验术语的三角形和平形四边形。我们不能使无限的圆成为方形。我们所说的“爱”、“危险”、“仁慈”、“父权”适用于上帝,不比“上”或“下”、“开始”或“结束”更适用于这个球体。至于上帝,科学和数学的语言与做礼拜和出神的语言是合一的。

我发现我还从来没有因感觉对上帝承担义务受到烦扰。我的义务对我的同胞和我自己显然足够了,而这个词不足以表达我与上帝可能有任何联系。我应该把我的义务归于地心引力吗?没有它,我便不能移动或举起我的手,或者把任何义务归于阳光、雨和风?本能地,不知不觉地,在最大程度上我们服从于地心引力的规律,而且我们本能地使自己适应于一切自然力量,并非由于认识到义务,而是由于一种本能的自卫感。这些事物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与其仅有一种偶然的、不确定的、外部联系。我与上帝的关系,不是下级对于上级,或者受惠者对于他的赞助人,或者臣子对于国王的关系。而是树叶对于树枝,果实对于树,子宫里的婴儿对于他的母亲的关系。它是一种至关重要、不可避免的关系,它牢不可破,它不属于意愿或选择的东西。我们被纳入上帝仁慈的怀抱,无论我们渴望与否。

那些善良的人终其一生将上帝看做他们自己的外部力量,向他行礼,如士兵向军官行礼一样,而不是作为他们自以为的真正的修道士。那古老客观的上帝概念,那个宇宙的至高统治者,那个与摩西交谈、散步甚至部分了解后者的神,已脱离我们的时代。然而关于上帝支配一切的思想,我们仍然借此生活、行动和存在,对此,所有人的头脑应该马上醒悟,从而使我们的生命增添尊严和庄重。

而来世褪去光彩正如现世变得明亮。科学使现世如此有趣和奇妙,我们的头脑发现它们的力运动的范围,以至于来世思想对我们显得陌生。在这个星球上你会找到家的感觉,而且它是带着它的全部缺点和可能达到最好的世界,我把这看做生命的幸福。

当我们审视它,仅仅在它的物理化学面貌上,它的有形和无形的力的游戏,它的能量的储藏所,它的“原子旅行”,它的放射的电子,它的磁流,它的演变和变化周期,它的隐秘的然而强有力的放射性,它的流动的极光,它的交替的季节,它的种种生命形式,以及数不清的其它事物——所有这一切使它成为一个独特的最令人满意的居所。

当我们从天文学方面思考它,作为一个天体浮动在发光的以太里,宛如在大海里,被太阳用皮带拴住,而且对它的变化之敏感如同白杨叶对风,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力,然而,它不过是一粒上帝海岸上的沙子,是相对其它星球上的众生而言的一颗晚星或晨星,假如有这样的东西,因闪亮的海或绿色和白色的陆地而色彩斑驳,且覆盖着用绚丽的云的纺织物做的遮篷,用最靠近的亲昵存在于恒星天堂的美妙力量里——像一只真实的水果长在生命力巨大的恒星树上——当我们认识到这一切,我们还能构想出一个比这更令人满意或创建得更好更佳的世界吗?我们在其上面的旅程也许漫长,假如我们要求活上一百年,按条件上帝似乎已经这样分配给了我们,我们每年将绕着太阳旅行大约三百六十亿英里,那么太阳绕着它的太阳又要运行多少英里呢?我们不得而知。世界用共有的宇宙材料制成,不过是宇宙的一把尘土,却令生命兴奋不已,产生出人类,并进化出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培根的智慧,爱默生、惠特曼的灵魂,基督的心——真是一个神圣的居所。让我们努力补偿对它的轻视、拒绝,把它交给魔鬼,乃至抛开它转而寻找一个更好的世界。

我们的信仰出了毛病,我们的圣徒出卖了我们,我们的神学者弄脏并毁损了我们地球上的神殿,用陆地上无处不有的昏暗的公寓将它替换。天空始终拥抱我们,似远却近,就在眼前,你的门前石阶下面的土地正是晨星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能够从吸引我们的琐事中脱身,离开我们实际生活中无聊的喧嚷,用透视法观看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且当做天国秩序的一部分,我们就会停止啜泣和哀叹我们平淡的生活。

我们关于世界的天文学观点与我们关于生命的达尔文观点必须结合起来。正如其它事物产生于不断努力的缓慢进化的生物界古老的海洋单细胞生命一样,人产生于不停旋转的炽热的星云。

生物学时期留下人的痕迹,而宇宙时期则留下别的事物的痕迹。当我们的视野足够深远、足够广阔,当我们发现关照我们的力,以及我们身在其中的自然秩序,高贵、美和意义便被赋予了我们的生命。

【注释】

[1]特化机体:由这种适应变化产生的有机体、特征或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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