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见未来的灵魂

23．预见未来的灵魂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哲学家曾想把某种消极等待状态称之为预见未来的灵魂。我们处在这种状态时，思想就像白杨树的叶子随风起舞一样，听任外界各种力量的摆布。此时灵魂窃听一切动静，它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外力打击之下，惊慌失措。我理解西比尔^〔1〕的心情，她的三脚鼎和她的痉挛。她注意一切，也就是说害怕一切。我怜悯那些不懂得对大千世界的骚动和喧嚣视而不见的人。

有时艺术家回到这种接待一切，接受任何色彩、任何声响，体察任何冷热变化的状态。他奇怪农民和水手终年累月与自然界打交道，他们的生计取决于自然界，却觉察不到所有这些差别。有一个极其漂亮、洒脱的动作：肩膀一抖便能卸下这些累赘。圣克里斯朵夫^〔2〕过河时没有留心计算脚下的波涛。他说：“人想的事情太多，便睡不着觉。”想得太多，也妨碍行动。

应该清理头脑，把思想弄得简单一点，去掉不必要的东西。我以为人一旦熟睡，便应抛掉一切杂念。身体健康的一个标志，是不去胡思乱想，立即入睡，而一觉醒来，便精神抖擞，不再有睡意。相反，预见未来的灵魂醒得不彻底，老在重温做过的梦。

当然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人们就这样生活。人体的灵魂构造本来适宜于预感，最微弱的信号也能被人体接受，并且保存下来。某种风声预告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留心外界的信号当然是件好事，但是总不能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忙乱。我见过一具巨大的自动记录式气压计，它那么灵敏，附近有一辆车或者有人走动都会使它的指针转动。如果我们对外界任何变化都加以注意，我们就会与那具气压计一样敏感。我们的心情会随着太阳在天空的移动而变化。但是就像国王不会接见一切人一样，人作为这个星球的主人不应该留意一切东西。

一个缺乏自信的人在社交场合总想听到一切，收集一切，解释一切。对他来说，别人的交谈就显得愚蠢、不连贯，好像大家都是临时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智者像园丁剪枝一样修剪他收到的信号和听到的言词。这样做在社会上更有必要，因为任何东西都会碰上我们，阻止我们前进。我们如果把什么事都放在心上，我们眼前的地平线就变成一堵密不通风的墙了。我们应该把各种东西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任何思想必定要对印象作一番清理、淘汰。

比如开荒。我认识一位特别敏感的妇女，她看到砍倒树干、折断树枝都会心里难受。但是，没有樵夫的斧子，人们不久就会看到荆棘丛生，虫蛇横行，沼泽地传播热病，饥荒继之而来。同样地，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的性情当作一片菜地，大加砍伐。怀疑精神正在于否定自己的秉性，这个世界是砍刀和斧子开辟出来的；每开一条路，就少一些空想，斧子好比是在向预兆挑战。相反，一旦人们对自己宽容，喜爱杂乱的印象，世界就会向我们封闭。应该对卡桑德拉^〔3〕们的预言表示怀疑，预言不幸的人都喜欢躺着不起来。真正的人振作精神，创造未来。

1913年8月25日

注释

〔1〕　希腊传说中的女预言家，能在狂乱恍惚状态中占卜未来。

〔2〕　基督教传说，圣克里斯朵夫曾背负圣婴（耶稣）过河。

〔3〕　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公主，为阿波罗神所爱，被赐预言吉凶的本领。因为她不肯委身阿波罗，受到他的诅咒，致使她的预言无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