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的时候

我问妹妹她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是那个茯苓糕小贩的叫卖声。”她说，姊姊你不记得了吗？每天早晨，都是他把我给唤醒的。阿婆就会掏出铁罐罐里的铜板，哎！卖茯苓糕的，阿婆打开木头窗喊道，把细细的手穿过木条条：“买五毛钱。”

卖茯苓糕的刹住脚踏车（那吱吱的生了点锈的声音），翻开车架后的木箱，掀起新娘盖头似的一块小白布，捏起压岁钱似的一小叠茯苓糕，递进木窗里。

那时你多大啦？

不记得啦姊姊，妹妹抿着嘴笑了，我只记得茯苓糕很好吃，甜甜的不大甜，软软的又不很软。

弟弟大头和汉明，你们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哦，我记得哥哥的手指头流血了，我哭得比他还大声。汉明说，姊姊你又开始做研究调查了。

那是在一个楼梯口发生的事，哥哥他把手伸进沙丁鱼罐头里，锯了牙齿的铁盖子夹住他的手指头，他用力抽，就流血了。我看见，就害怕得哭了。一个邻居听见哭声开门跑出来，结果拿了红药水给哥哥涂上。小弟你也割破手了吗？不要哭，给叔叔看看。我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没有，好好的呀。

那大头你呢？你记得什么了？

我嘛，大头说，我记得焐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吸奶，吸呀吸呀就睡着了；我记得躺在浴缸里，捧着一个奶瓶吸奶，也是吸呀吸呀就差点儿睡着了。

嘻——哈——呵呵呵，好吃鬼。我们全都笑啦。

那姊姊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呢？

我嘛，我偏头想了想。哦，好像是一个没有风的傍晚，一只大公鸡孤立在晒谷场上，它本来乖乖地一动也不动，忽然不知道怎么搞的，伸长了脖子，呃呃呃——呃地啼叫起来。它抖了抖翅膀，落下两片金色的羽毛，灰黑的爪子在沙地上使劲刨了几下，扬起一阵灰尘。过了一会儿，它挺胸向前小跑，拍打着张弛的翅膀，两粒圆圆黄黄黑黑的小眼睛转着鼓着，像个冲锋陷阵的铁甲武士。

一时间，大家都沉醉在从前了。把绵长的记忆之丝抛向岁月的深潭里，似一尾逆游的鲑鱼……执意要回溯到最原始的生之乡……

我们有小时候，还有更小的时候；我们有更小的时候，还有更更小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浸润在妈妈的子宫里，天上人间都很遥远也很陌生。我们好奇极了也顽皮至极，总是不停地这儿踢一脚那儿戳一下好想快点快点。

其实我们最早的记忆是妈妈天使般的声音：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