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枸杞酒

·孟繁保·

每逢过年，亲人团聚的时候，我们总会回到与之相邻的中宁乡下去看望年已古稀的舅妈。

舅妈守寡六十多年，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拉大了她唯一的孩子，我的表哥。所以，在亲戚中舅妈是个极受尊敬的长者。而每到过节的时候，舅妈总会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面，静静地等待亲人的到来。见到我们，舅妈总是那么高兴，拉着我们的手嘘寒问暖，直到我们亲切地簇拥着舅妈走进那熟悉的乡村小院。

这时舅妈总是颠着小脚，高兴地进到这屋，走到那屋，指挥着表哥不是杀鸡就是宰羊，唯恐对我们照顾不周。等到一大桌菜凑齐以后，舅妈就会拿出家里储存的用枸杞泡的老酒，为我们每人斟上满满一杯，我们也会举杯对舅妈说些祝愿的话语。

但是，令我们奇怪的是，在舅妈家的酒柜里。有一瓶枸杞酒，舅妈却一直不让我们动，而且她老人家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对着酒瓶发呆。她还有一项每天不厌其烦的工作，就是把酒瓶擦得一尘不染。对于这个疑问，我们一直想找到答案，但每看到孤独的舅妈埋头沉浸在往事当中，我们又不忍心打断舅妈的思绪。后来，这个秘密被表哥在一次喝酒时向我们泄露了出来。

原来，那瓶酒是大舅舅留下的唯一念想了。20个世纪40年代，舅舅还是个英俊的后生，娶了新婚的妻子——我们的舅妈，一个温柔漂亮的大辫子姑娘。舅舅和舅妈感情很好，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过着夫唱妇随的田园生活。舅舅吃饭从不离酒，最爱喝那种用自家种的枸杞酿制的白酒。每次他都会用一个小巧的酒盅，倒上三盅清冽而浑厚的红色枸杞酒，微闲双眼，“吱”的一声吸进嘴里，品赏好一会儿，再慢慢地咽下，还十分享受地说：“这枸杞酒，真是好东西啊，喝了身子骨硬朗、解乏暖胃，三杯酒下肚赛过神仙呐！”因此，每次吃饭，舅妈总会烫上一壶老酒，早早摆在桌子上，欣赏着舅舅自斟自饮，如品仙酿。但好景不长，后来舅舅被抓壮丁。由于比较机灵，又做得一手好菜，舅舅被选中给首长当了通讯员，新中国成立前，被迫去了台湾，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从和舅舅一起出去回来的老乡口中得知，舅舅在台湾再也未娶，他心里一直装着舅妈和没有出世的孩子，想等到可以和亲人团聚的那一天。但是，在一次大病中，舅舅却再也没有起来，他带着对家乡和亲人无限的眷恋，悲凉地离开了人世。在合眼之前，一直叮嘱老乡，一定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家乡，交到亲人手中，埋在家乡的土地里，并且要给他浇上一瓶浓浓的家乡酒，要那种用红枸杞浸了的酒……

如今，舅舅的骨灰已经埋在了家乡那片青青的山坡上，山下是一片红红的枸杞园。舅妈说，看着那红红的枸杞，舅舅就不再孤单和寂寞。

而每到清明，舅妈总会和表哥一起为舅舅上坟，而且，总不忘带上一瓶红红的枸杞酒。因为，那红红的枸杞酒中，蕴藏着舅妈对舅舅那无限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