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的决定

阿香在破庙子改建的村小上学,儿童节那天,阿香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要到场镇上看电影。全村的人都感到骄傲,唯独娘不是很欢喜,挂着一张清水脸,冷冷地告诫阿香,出门在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场镇距离学校二十里,没有公交车,大家整队步行了两个小时才到。电影院太宽敞了,来自各个学校的小朋友身着五颜六色的服装,看得阿香眼花缭乱。一转眼的工夫,阿香发觉自己掉了队,跟自己一同来的老师和同学都不见了。电影院里黑压压一片,全是脑袋,阿香还没来得及找到自己的座位,很快,电影开始放映,整个影院只剩下屏幕的亮光。

七岁的阿香没有出过远门,找不着老师和同学,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打着电筒的引导员,在影院里走上走下,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娘的话萦绕在耳边,紧箍咒一般。她在角落里随意找了个空着的座位,一心回忆回家的路线。结果,阿香什么都没有记住,只记住电影的名字《小花》,还有那优美的歌声:妹妹找哥泪花流……

阿香对那首歌特别有好感,小小的心里竟然涌起异样的情愫,想到自己的爱正在被另一个人夺去,她准备自己做个决定。

电影还未散场,阿香独自走出了影院。

二十里的山路,走着走着,阿香就忘记了来路,在一个十字路口,阿香选择了相反的方向,一路蹦蹦跳跳,边走边新奇地打量外面的世界。走过路边摊位,走过卖糖葫芦的,杂耍的,剪纸的……她的眼睛都看直了。她拼命地记住那些玩具的样子,那个皮影小人儿会动,那顶草编帽子好可爱,那块麦秸指环刚好能套住中指。

五黄六月,烈日当空,阿香没有遮阳伞,只用小手帕不断擦汗。走呀走呀,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才发觉脚下的路似乎跟来之前完全不同。旁边多了水沟,秧苗栽齐整了,好像电杆也是才安的。方向走错了?意识到这一点,阿香心底兀自慌乱起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骑自行车的通过,也是呼啦一下就跑远了,连打声招呼都来不及。好几次阿香鼓足勇气准备拦车了,可是,一想到娘的叮嘱,想到世上还有人贩子一说,她的心就扑通直跳。

月亮渐渐升起来,远处的农家院子炊烟袅袅,阿香有些想家了,想娘,也想弟弟。

阿香有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自从弟弟出生后,阿香感觉娘和爹都对自己似乎越来越疏远。没上学之前阿香经常坐在爹的腿上,娘每天给自己梳小辫子,还要扎蝴蝶结,可是弟弟那个家伙到来之后,娘总是使唤她干这干那,一会儿拿奶瓶,一会儿洗尿布,爹也更忙更累了,收工回家倒头就睡,故事也不讲了。阿香在心底暗暗发奋,她要让娘和爹知道自己的价值。她不是讨债鬼,不是贱命丫头,更不是隔壁张二娘常常念叨的“女娃儿将来都是泼出去的水”。阿香的努力有目共睹,她轻易就能得双百分,老师喜欢她,同学羡慕她。

可是,现在,阿香迷路了。也许娘这个时候正四处找她,转念一想,娘那么凶,像后娘,才不会找自己呢;继而又想弟弟,想他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可是,一想到弟弟分走了自己的爱,阿香的心就往下沉,一直沉到脚底。

走到一处副食品店,阿香的脚再也迈不动了,回不了家,见不到爹娘和弟弟,她难过地哭了。

一位推着鸡公车的老爷爷走过来,亲切地问她:“小妹妹,迷路啦?你的家在哪里?”

“四大队。”

“我送你过去吧。”老爷爷热情地说。

可阿香说对了一半,那是张庄四队。阿香的家在刘庄四队,距离这里还有二十里。老爷爷无助地摇摇头。眼看天越来越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阿香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先是埋怨娘,不该对自己一副冷脸;继而又恨弟弟,不该跟自己夺爱。此刻,她想,只要不让自己像只流浪狗一样被抛弃在路边,就算跟着人贩子也行。

终于,在等到一个警察叔叔模样的人出现的时候,阿香的精神才前所未有地振作起来。阿香坐着叔叔的自行车,在夜幕里,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若干年后,阿香还能清晰地记起这段经历,有很多次,她都想告诉娘,如果当初没有那句叮嘱,也许她根本不会迷路;她还想问娘,如果当初她被人贩子拐卖,娘会不会难过。

但是,终究,阿香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