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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车里的人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立刻晓得他是个什么人——就是那种总坐在卧车里等着同我攀谈的人。这话就是他对列车特有的技术知识的一部分。卧车里的这个人谈到什么列车,总是直呼其号码,并称司机为“他”。卧车里的这人并不真正想知道我对大选的感想。当大选形势已大定时,卧车里的这人问我这场激烈竞争合不合我的胃口。只要让这个卧车人充分发表议论的话,同他交谈是蛮开心的,而且极为融洽。

我来到卧车准许抽烟的那一端,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点上烟斗,他就开口了。

“天儿挺凉,是吗?”他说。我立刻晓得他是个什么人——就是那种总坐在卧车里等着同我攀谈的人。从他身边敞开着的书包里,我可以看到火车时刻表、一本年鉴和那本小小的《百事通》。他向我卖弄的,就是从这些本本里趸来的知识。

换个季节,他就不说:“天儿挺冷,是吗?”而改为“天儿挺暖和,是吗?”反正他只有这么两种打招呼的方式。

他朝车窗外望了望。

“火车在这儿开得慢了,”他说。这话就是他对列车特有的技术知识的一部分。卧车里的这个人谈到什么列车,总是直呼其号码,并称司机为“他”。特快车倘若有个轮子瘪了,那瞒不过他。他凭直觉就能晓得火车该加水了,还能在黑暗中辨识出村庄。他管列车员叫“查理”。同这人一道旅行,就会不时地感到他高人一等。

卧车里的这个人摊开报纸,点燃一支雪茄。

“你看当前的局势怎么样?”

他指的自然是总统选举。毕竟每四年必有一回。足足一整年,都可以念叨:“你觉得大选怎样?”随后又这么念叨:“好像还没怎么听人说起下次的大选哩。”接着,就只剩两年了,整个被卷入漩涡中。

卧车里的这人并不真正想知道我对大选的感想。他只不过想向我陈述他的观感,或者更要说的是,大选整个的实情。他可以对所阐述的一切做出个人保证。他晓得——他并不推测他晓得——大选的确切结果:那些候选人是怎样选出来的,政纲是怎样起草的,以及用何等万无一失的办法(这唯独他晓得)来囊括纽约州的选票。

如果我愿意的话,本可以和盘托出。然而那样做不大公平,而且会引起全国性的混乱。

这么说就够了,全局不但都已确定,而且是拍了板的。卧车里的这人说愿拿出一百元来同我打赌。倘若他的预测不准确就认输。可我也不知道他这赌注究竟放在什么上。

当大选形势已大定时,卧车里的这人问我这场激烈竞争合不合我的胃口。在杰克逊维尔举行的竞选合不合我的胃口?接着他又把话题连珠炮般地转入一系列角斗、拳击、冠军赛、国际比赛,打破世界纪录的游泳、跳水、飞翔以及吃比赛上。我真难以设想他是怎么记住这一切的。看来大学里也该开这样一门课。

可是他的渊博还远不止于此。

他指着那份报纸的一条新闻说:“我看出墨索里尼这小子又在哪儿插手了。”接着,他又大致讲了一遍欧洲以及世界新闻。看来墨索里尼是个机灵小伙子。不过,要是他眼看会遭殃,我这位朋友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西班牙国王,虽然看起来也蛮精明,可他随时都会倒运。其实,欧洲大部分尚在位的国王以及统治者——除了乔治国王——随时都可能倒霉。欧洲真正需要的是实行地方自治——就像这位朋友在中西部的故乡(地名我记不起了)所实行的那样。

不过,欧洲前途这个题目还不移重要,不足以长久引起一个人的兴味。整个欧洲显然在劫难逃,除非折回老路,实行短期选举,用俄勒冈州撤换公务员的制度,马萨诸塞州的预选会规则,方能躲过危机。

于是他换题目了。

他问我:“最近那次横渡大西洋的飞行,你中意吗?”为了讨好我,他总认为世界上各种事物都得我中意才行。

然后他向我谈起大西洋了——指的是他那小本“百事通”里所搜集、并由卧车人所掌握的、真正的大西洋。

例如,谁能猜出大西洋宽达三一六○英里;最浅处深度为二一○英尺,最深处为五三○○英尺;倘若全体美国人手拉着手形成一字长蛇阵,就恰好排到对岸;新泽西州的特伦顿或者俄亥俄州的阿克伦全体人口头顶头衔接起来,刚好触到海底。大学教育是不授予这些知识的。不知怎地,被遗漏了。可如今飞机已飞越大西洋,它已“家喻户晓”了,卧车人自然非掌握这方面的确凿事实不可。

就这样,我们愉快地闲聊了半小时。接着,出了点大煞风景的事。

进来了另外一个人。

只要让这个卧车人充分发表议论的话,同他交谈是蛮开心的,而且极为融洽。倘若进来了一位本事跟他不相上下、知识同样丰富的人,而且此公一再反驳他,那就危险了。这下子麻烦就来了——我谈的那天下午,恰巧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第二位先生刚刚打开他的手提包,拿出他那本年鉴和铁路指南,他那尖耳朵就听出话茬儿来了。

他说:“墨索里尼机灵吗?”接着他就断言墨索里尼究竟能在真正机灵的人当中混多久——我记得他说的是四分钟。

由这自然就扯到当年的总统大选了。第一个人此刻重复了他方才对我所作的预测;第二个人不假思索地断定那统统是“胡扯”。看来这第二位刚走遍南方、大部分中西部和临大西洋的整个西海岸。他不但否定了第一个人的预测,并且准备为他所否定的下一笔赌注。我猜想双方各愿出一千元,由我经管九个多月。

过不久我下车时,两个人还在愤愤地争执不休:总统大选要是没猜中,就输一千元;赌墨索里尼当得上当不上奥地利国王,赌宾夕法尼亚伊利比·艾奥瓦的伯灵顿人口稠密,还赌大西洋的宽度是多于还是少于三千哩。

后来我听说那趟火车开过一站之后脱了轨,卧车滚到堤下边去了。

但是他们很可能照样争论,无所察觉。

萧乾 译

皮埃皮·伯顿(1920年生),

加拿大作家。这篇《权宜之计》选自他的同名集子,作品借鉴传统结婚仪式的程序来想象离婚仪式,于荒谬和可笑中透出幽默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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