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和“拖”

你如果问我：咱们国家里各种机关有什么特色?我马上可以告诉你，有两大特色：一个是“多”，另一个是“拖”。

说“多”是：头多，层次多，人手多。

说“拖”是：今天拖，明天拖，后天还是拖。

据说是工作忙，人少难打理，必须人手多。你只要走进一个机关，问人数，不是论百，就是上千。问负责同志，有正职、副职，还有助理职。这些自然都是首长，都是头子。另外还要加上办公厅或办公室的主任、副主任，副主任又决不止一个，总也得算在首长之群里。如此看来，其为头也不亦多乎?

问层次，不用说，一个部之下，总是司、局。部与司、局之间，还有办公厅。司、局之下，总是科。司、局与科之间，有的部则还有处。没处的，再也没有处长了，但是一个正司、局长几个副司、局长之下，和一个正科长、几个副科长之上，有的部还有专员。专员也有正有副，非常对称。最下层，不用说，那是科员和办事员了。

看来，头不多不足以言集体领导，层次不多不足以言机关气派，官衔不多不足以提高干部积极性。

然而工作也就不能不拖了。

大抵有一件外来公事，总是从总收发到办公厅(如果办公厅之下还有秘书处，自然秘书处承理后再送办公厅主任)，由办公厅到司、局，由司、局分发到科，但也有分发到专员的；由科批交科员或办事员办理——拟稿或作什么。然后，再一级级向上报，向上送批，直到部长签字，这才完了“旅行”。而部、厅、司、局，照例都还有秘书。如果这个公事再在部、厅、司、局的秘书的手里耽搁一下，那么，十天八天办完是快的，一月两月办完算好的，三月四月办完不算坏了。

但这终究是外来的办事，有任务，不能不赶。如果是小干部、小单位上个“签呈”请批，提个“建议”请办，那是大门以内的事，要理不理，悉听“我”便。最体下情的办法，就在“呈文”、“建议书”的角上，写下正职、副职的名字，照例团团转，传阅人多，总有人会手痒笔勤，在空白上写下几句。或者竟无一人批写，秘书拿来也就立卷归档，“石沉大海”了。

如此而欲工作不“拖”者，其可得乎?

故曰：“拖”出于“多”。

但为什么大家不降职相就，减少层次试试看。有副部长，部长助理之才者，去当司、局长，岂不更能胜任愉快，独当一面?以部与司、局而构成领导集体，岂不更加“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有处长和专员之才者而当科长或副科长，有科长和副科长之才者而当科员或办事员，岂不人人得力，个个称职。如此，头少，层次少，人手少，而工作也不至今天拖，明天拖，后天还是拖了。

如果说，中国情况特殊，既要照顾统战和老干部，又要培养青年和新干部，则我以为工作本身不允许照顾，机关以外尽可培养。否则，终不免于既“多”又“拖”的。

1956年

孟超（1902—1976)，

山东诸城人。1924年入上海大学中文系学习，开始文学活动。1928年和阿英等组织太阳社，创办《太阳月刊》，后参加左联，并与冯乃超创办上海艺术剧社。抗战爆发，辗转各地从事救亡文化活动。解放后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主要作品有杂文集《长夜集》、《赤偃草》及历史剧《李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