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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金项链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这种住宿环境对于女人很不便,我直摇头,江尤拍拍我的肩,做了加油的手势。我认识了工程队唯一的女人梦梦,是浩云的助手。

晚饭后,江尤对我说:“燕子,这几天浩云又在村里招工人了,听说去年跟他干过活的人都挣了五六万,我们一天守着这几亩地才能收入几个钱。我也想去,我托小张先报了名,你看行不?”

我看着围着小桌做功课的两个孩子,言不由衷地说:“想去就去吧。”

江尤笑着走近我,抚摸着我的头发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地带,我深情地看着他,他却摇着头说:“媳妇儿,头发枯成野草了,皱纹把眼睛也包围了,原先迷惑我的两个酒窝都散成括弧了,老婆子了,还有心思给我送‘菠菜’哩。”

嗨,还会取笑人了,我拿起笤帚打他,他拔腿就跑。

我们正值壮年,江尤外出打工长点见识也好,我没有反对。留我一人在家务农他过意不去,以前从不爱进厨房的他忽然间为我和孩子做好吃的饭菜,和我说话时也温言细语了,对孩子们比平常更有了耐心,主动包揽体力活。

结婚十五年来,我习惯于江尤的粗枝大叶,不懂体贴,而今却因一个外出打工的决定而变化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早知如此就该让他早点外出做事才对。

这些年,我们的生活太过平常,经济上也太过简单,我们在一起已有点视觉疲劳,但要分别还是让我心生怅然。我希望江尤外出能多挣些钱,也能早日过上宽裕型小康的生活,我就知足了。想到此我来了劲,便去县城为他买外出的用品,顺道也给孩子们买了零食。买齐东西后,我哼着“甜蜜蜜”的歌儿往回赶。

路遇浩云媳妇兰子,她笑着说:“燕子,边走边唱的遇上啥好事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兰姐,哪有呀,江尤这不要跟你家浩云哥去吉城打工,我去县城买了点东西。”

兰子说:“哦,男人外出你也高兴?一个女人经营家会很辛苦,莫不是你烦了江尤?”

我连摆手说:“不,不是,我梦想着能过上好日子,才同意江尤外出打工的。”

兰子感慨道:“也是,生活中有梦就好,盼望美好生活的人就会得到幸福。人往往共贫贱易,同享福难啊。”

兰子衣着精致,仪态大方,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她的脸蛋和身材保养的貌似三十岁出头,我不由得羡慕。女人的命运总是和所嫁的男人息息相关,她原来也是我们村的人,跟了浩云就扬眉吐气了,近年浩云发达了,他们进城过上了小康生活。可她身上仍有农村妇女的朴素气质,时尚中不失自然正是我所喜爱的。我看着她,想着自己,同为女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我匆匆回家,江尤和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等我。

江尤高声说:“娃娃们,勤劳的燕子妈妈回来了,看看她为我们叨来什么好东西?”

我取出零食给两个孩子,对江尤说:“别贫了,饭准备了没?”

江尤接过东西,说:“就等你呢。”

我有点生气地说:“有什么好等的,我吃什么很重要吗?”

我说着走进厨房准备饭菜,江尤抱柴来生火,说:“媳妇子,你城里逛好了,回家还有情绪了?舍不得我走了,那我要为你歌一曲。”

我白了江尤一眼,他笑着学童声唱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他唱的着实走调,把我和孩子们逗乐了,孩子们也跟他闹起来了。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学会了幽默,我竟然不知。

三月十六日,江尤背上行李跟浩云去了吉城。

春种临近,我开始择种子,和邻里互助变工做田里的保墒、运肥施肥,请村里的农机手播种上小麦和油菜,我忙完田里的活,回家还要照顾孩子们的生活,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累得我躺倒不过三分钟就直打呼噜,孩子们都嫌我吵了。

忙碌中一个半月悄然而过,江尤来电说吉城那地方气候异常,他们干的活也很辛苦,浩云对他们还好,工资跟效益挂钩,多劳多得。江尤算计着只要努力干上两三年,我们也会有十万八万的积蓄。他把希望传递给了我,我也开始憧憬。

初夏是万物生长的关键时节,麦苗儿借着土壤的复苏已有手掌高了,阡陌间青青一片,间或点缀有蒲公英的小黄花朵令人心怡。我正坐在地埂上胡思乱想,江尤打来电话,他声音沙哑地说:“家里可好?孩子们好吗?”

我说:“还好,麦地里的头水浇了,准备除小草,娃娃们还算听话,能在学习之余帮我干点家务了。”

江尤停顿一会,说:“那就好,燕子,我想你了。”十几秒的沉默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还沉浸在那句“燕子,我想你了”,平素里保守的江尤是不会轻易表白的,而今他的自然吐露又让人揪心。

之前农活都是江尤负责,我并不操心,现在大田要浇水,需要我去排队交涉灌溉时间;作物要施肥,需要我扛运四五十公斤的大袋有机肥料上地;田间要锄草,只有我一人蹲在地里摘除一株株杂草……

所有的重担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其实我也在心里说:“江尤,我也想你了。”

七月油菜花开了,碎碎的黄花密集枝头朵朵飘香,片片花瓣滴滴争艳,我采撷一大把插入水瓶摆置床头。

小麦也已历经三叶分蘖、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乳熟期,随浓浓的夏风吹扬,脆弱地秸秆已支撑不住饱满的成熟颗粒儿。已是开镰收割时,我挥舞镰刀向麦田走去。

丰收的麦田唤回了江尤,三个半月的分别,我们注视着对方,竟不知从何说起,黄澄澄的麦田为我们开启了话题,彼此深深的思念将时间带给我们的拘谨化无。熟悉的收割程序快速带我们切入正题,大片作物被我们割捆、翻晒、打碾、扬尘、封装,然后又一袋袋搬运回家,看着高高堆积的“粮山”,我们的心中无比满足。

江尤看着“粮山”笑了,他却叹着气说:“燕子,三个半月不容易呀,看看满仓的粮食,你的收获太丰厚了,而我只领到一个月的工资。”

我说:“不会吧,还有两月呢?”

江尤说:“浩云说效益不好开不出工资,拖欠着呗。”

我说:“都是一个村的人,不会赖账的。”

江尤说:“那可不一定,要不你做回秋菊,讨回我的工资,说不准你还能一夜成名,你要当了明星,我俩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是不是?”

我推了江尤一下,说:“做梦呢,我可不想当秋菊,我相信浩云,‘篮子里的馒头迟早的事’,你别太心急了。现在我们家里颗粒归仓了,你就安心去干活吧。下次回来要带全工资,我还等着你给我买金项链呢。”

江尤笑着说:“好吧,没问题,一定亲手为你戴上金项链。我明天就走,媳妇子,又要分别了,也不准备给老公发福利?”

我说:“什么福利?”

江尤坏坏地笑着抱紧了我……

次日,江尤准备要走却接到浩云来电,大意是吉城工程队的厨师告假暂无人替,让江尤在村子里找人去顶一个月班,他找了一周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浩云催促着,江尤无聊地抽闷烟,还一口一口吐烟圈,他好像对自己的烟圈创意很得意,一个劲地叫我欣赏他那稍纵即逝的杰作。忽然,他盯着我了一会,停止了吐烟圈,慢条斯理地说:“我还到处找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燕子,就你了。”

我说:“是让我去吉城做饭吗?那不行,我不能去,孩子们离了我不行。”

江尤说:“孩子们让爹妈管上,就一月时间,浩云不让你回我也一定让你回。”

我说:“那也不行,我做不了几十人的大锅饭。”

江尤说:“哎哟,只要弄熟就行,都是些吃苦的人不会挑剔,你就凑合一月吧,想想你朝思暮想的金项链,好吗?”

也许是金项链对我的诱惑够大,我同意了跟江尤去吉城。交代好孩子和家里,我们去了吉城。

从我家到吉城需乘十个小时的班车,沿途还有点花红柳绿,但从吉城到工程场地还要乘坐四小时的货车,又全是山路,满眼的小山丘和沙石子,七拐八弯颠簸的我一路晕车,到工程场地我就呕吐不止了。

江尤奇怪地看着我,他紧贴着我,说:“燕子,又有了?我的天,命中率还真高啊,如果要再生个娃可就把老汉累死了。”我捡起石块打他,他笑着跑了。

吉城工程场地比我预想的环境要差,海拔在三千米以上,方圆百里无人烟,空气稀薄,我有些头晕脑涨。工程人员全部居住移动帐篷,帐内打通铺。这种住宿环境对于女人很不便,我直摇头,江尤拍拍我的肩,做了加油的手势

我认识了工程队唯一的女人梦梦,是浩云的助手。她负责采购和管理大伙的饮食起居,是工程队的后勤总管,也是我的直接领导。

梦梦,看上去年纪和我相仿,其人和名字一样诱人,她身材凸凹有致,鹅蛋脸型面色红润,蘑菇云发型,虽没小姑娘的清秀美丽但整体还很受看,这山大沟深的地方有这么好看的女人,着实能给民工哥们提神。

梦梦拉着我的手,说:“燕子,你来就好了,这些天没厨师可害苦我了,把我忙得都没出过山。这里气候不好,刚来可能要腹胀、胃难受,过些天会好点。我刚来时也不适应,坚持几天就会好的。唉,女人奔波也是为了生活。”我不解其语,她无奈地笑了。

之后,梦梦带我熟悉工作环境,向我详细讲述注意事项和工作纪律,伙食器具和食用品的归置使用。我便按规程开始工作,虽然工作内容是我非常熟悉的面、米、菜、水、火,但要做好三十多人的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江尤上工我开做,他歇工我还在做,他休息了我又在准备第二天伙食。

通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饭量大,这里工人们吃一顿饭足够我们全家吃一月的饭量了。我整天介的和面揉面擀面,淘米煮米熬米粥,挑水烧水送水,白菜土豆萝卜头,做完一周我就累得直跺脚,对江尤发牢骚,他顺手指向梦梦的脖子比划了一下,对我附耳悄声说:“媳妇子,坚持,回去也给你买一样的。”

梦梦的颈上戴着一条很粗的金项链,还配有梅花坠子,哇,足有三四十克。她抬手的瞬间,我看到她手腕上晃悠着宽宽的金手镯,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搜索,耳垂上戴有一对金花耳钉,食指和中指上并排金花戒指。

而我仅有一枚不足两克小金戒指,结婚那会条件差,江尤对我信誓旦旦地承诺,等条件好了就给我补上“三金”(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链),可到如今也没补送我半个。我拉拉江尤的衣袖,说:“你看梦梦多有福气。”

江尤悄声说:“嘿嘿,是不是羡慕的眼睛跌进去了?”

我拧着江尤的耳朵柔声说:“你看看人家,你对我太不好了,我啥都没有。”

江尤拉着我的手,说:“有啥羡慕的,你是天然去雕饰,出水芙蓉,根本用不着穿金戴银,工友们都说你比梦梦好看。再说金银又不能当吃喝,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她在山沟里戴那么多金饰品是福气吗,你不觉得俗气?”

我甩开江尤的手,说:“你就是没钱给我买才这么说,你才俗呢。”

江尤生气地说:“你没有金项链会死啊,我就是没钱,能给你买金项链的人多的是,你赶紧找去,别烦我。”

我惹恼了江尤,他不理我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怎么眼睛总盯着别人拥有的呢?

我正坐在厨房里思想,梦梦拿锅铲在我眼前一晃,说:“发什么呆,想孩子了?”

我说:“是,哪有女人不想孩子的,也不知孩子们好着没?”

梦梦说:“你孩子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大的男孩十三岁了,小的女孩也八岁了。你的呢?”

梦梦说:“你好啊,儿女双全。我女儿也八岁了,是个好孩子。我离婚后孩子由她爸带,我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唉,就是哪有女人不想孩子的,我想多挣些钱等女儿上中学就接来。”

原来光鲜的梦梦背后也有辛酸,人各有得失,我还是好好干自己的活吧。想着我两个可爱的娃儿,我哼着歌儿继续做菜、和面、烧开水,等候江尤他们下班吃饭。

那天的晚饭没剩丁点儿,我对自己的厨艺挺满意。江尤还是不理我,我很委屈,想着孩子们就不管不顾地哭起来。

江尤见状,他紧张地低声说:“哭什么,有没意思,让工友们看到多不好。等工程完工,领上工钱回去第一件事就给你买金项链,我看你戴上那么个‘狗链子’能变天仙?”

江尤的话令我很生气,我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他一把将我拽出帐外,走出距帐篷五十米远的地方他才松手,说:“哭吧,哭吧,放声哭吧!”

夜幕降临,山里实在安静,我的哭声似有回音,没多久我便害怕了。江尤只顾吸烟,不时被烟呛得直咳嗽吐痰,我又心疼他。

我拉拉江尤的胳膊,说:“别抽烟了,回去休息吧。”

江尤扔了烟头,我们往回走,路过他们采挖的许多大堆矿石的地方,我们停下了脚步。他说:“燕子,这是我们的劳动成果,这东西一天卖不出去就有可能一天拿不上工资。”

劳无所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轻声说:“冷了,回吧。”

我们继续回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江尤对我比划别出声。只听见有人说:“梦梦,我的美人!这几天你出去采购可想死哥了。”像是浩云的声音,又传来梦梦柔声地喊“浩哥……”还有她的呢喃声……

原来,他们……

江尤对我附耳说:“快走,遇上干柴烈火了。”我没反应过来,他已拉我跑入帐中。

这个社会老板找情人早已不再稀奇,只是兰姐是好人,梦梦和浩云怎么可以伤害她?

我愣神了,江尤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还羡慕梦梦吗?女人呀!逃脱不了宿命。刚才听到的话,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讲。”

我机械地点头说:“嗯,如果浩云和梦梦有了将来,兰姐可怎么办呀。”

江尤说:“自己的事都愁不过来,还操别人的闲心,安心睡觉吧。”

我说:“唉!兰姐那么好的人……”

江尤说:“别想了,如今的社会如此,人心更说不清。管他们上天入地,只要把我们的工钱按时结了,其他和我们都无关。燕子,别瞎操心,顾好自家的事,心放在自己的男人和娃娃身上就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江尤说着话就迷糊了,我想着兰姐睡不着,如果不是她,或许我会对浩云和梦梦的事视若无睹。唉,这个社会有钱人的感情难过,没钱人的生活难过。

进入九月,山里的水已冰凉,我的手指皴裂,孩子们要秋季开学了,我着急地对江尤说:“我来都二十六天了,娃儿们也开学了,干满一月,不管你们的厨师来不来,我都要回去。”

“好,媳妇说啥就是啥。”

“真的,我可不开玩笑,再待我都急出病了。”

“放心,浩云同意你干满一月就回,高兴了吧。”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转身忙去了。

再过一周我就能和孩子们团聚了,我的心情好起来,也顾不上手指疼边做饭边唱歌。我喜欢《乡村爱情》的片尾曲《谁是我的新娘》,我反复地唱,比练嗓子还认真,没觉察到梦梦走进厨房。

梦梦拍着手说:“燕子,没看出来嗓子还挺好,唱的真好听,待会也唱给大伙听听。”

我说:“不行,不行,胡唱着玩呢。”

自从知道了梦梦和浩云的关系,我心里排斥她,不愿和她说工作以外的话。午后,我和她抬两桶茶水去了工地,看着一堆堆纹丝未动的矿石,我暗自发愁江尤的工钱。

梦梦甜甜地喊:“浩哥,让大伙来喝茶。”大家很快围过来端碗喝茶,江尤累得直咧嘴,脸晒得黑红黑红,手上脱了几层皮,屁股坐定就没力气再挪动了,我舀好一杯水递给他,他吹着小口喝。唉,这钱可真不好挣呀。

梦梦喊:“燕子,快过来,别和老公黏了,我们都是单身,就你俩一对别再招人眼热了。来,给我们唱首歌。”

梦梦带头鼓起掌来,有人附和,我掉头要跑,她拽着我的衣服不放。江尤在旁示意我唱,那就唱吧。在空旷的大山里,蓝天白云下,我放开嗓子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向四方……”

那天真是奇怪,我的嗓子特别润,一口气连唱了好多首,大伙有的和着唱,有的静静听,特定的环境里歌唱不同心境的歌曲也是一种心情的释放。

半小时后,我唱累了,浩云也喊着工友们干活了。我和梦梦提着水桶,她风情十足,我俩忘乎所以地开心说笑。阳光下她笑得很迷人,她真的很美,如果我是男人也会喜欢她。

我的歌声带给了江尤好心情,那晚我们聊了很多,他想起了那个月高风清的晚上,我站在麦垛上为他歌唱的样子,他在幸福的回忆中睡去……进山我很少做梦,那晚我竟做了梦,梦见一只青蛙钻进了我的裤腿,爬上我的大腿,我一把捏住它不敢动,怎么也不能把它取出来,吓得我直哭。

我惊醒了,摇醒江尤说:“我做了青蛙的梦。”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人吃五谷,脑生万象,会做各种梦属正常。”

我说:“梦见青蛙我就会倒霉,曾经梦见过也应验了。”

江尤迷糊着说:“别迷信了,离天亮还早再睡会。”

江尤又睡了,我被那梦搅得再也难入睡,索性起来为大家准备早饭,早饭后我正准备午饭。

梦梦拿着一个发电机来,说:“燕子,工程场地发电机组坏了,需要送新配件过去,我身体不舒服你去送吧。”

我二话没说抱起配件去了工程场地,将配件送到接电师傅的手上。可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我的脚似被磁铁牢牢吸住根本迈不开脚了,我硬拽之后便没了意识。

后来,我感觉自己在车里摇晃,恍惚中仿佛看见了江尤吓得黑青的脸,又隐约听到了他着急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清醒时已躺在吉城县医院,我急忙伸出双手看,还好,又试着活动腿,也还好,就是左脚被纱布缠着感觉疼痛,心想:四肢还齐全,我赶紧按呼叫铃。

医生大致检查一番,问我知觉感受,我如实相告。

不一会,江尤来了,他勉强地笑着说:“醒了,感觉怎样?”

“嗯,就是脚疼其他还好。”

“多危险,走路不操心,你踩到发电机的电线了,差点要了命,幸亏接电师及时拿开了线,唉……”

“我说梦不好,你不信,看我倒霉了吧。”

“就是自己诅咒的。”江尤不悦地说。

“我的脚不严重吧?”

“你的检查结果医生在会诊,很快会有结果,应该不会有大碍,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江尤去了,我望着一点一滴跌落的药水心想千万可不能有大毛病,生活已经够呛,再要花冤枉钱,这辈子怕是翻不了身。

十几分钟后,江尤为我买来小米粥和包子,帮我把病床升至合适位置,摆弄好小桌,他面色犯难地看我吃东西。

医生表情严肃地叫走了江尤,大多情况下背过病人谈病情,一般都不会轻,我隐隐担心。

梦梦和浩云也来看我了,梦梦用怪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说:“燕子,还能吃?不难受?”

我说:“可以,就是脚趾有些疼,好好吃,病才好得快嘛。”

梦梦说:“你还挺乐观的吗,江尤呢?”

我说:“医生叫去了,也不知我的脚怎样?”

梦梦说:“没,没事吧,我也去听医生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江尤、浩云和梦梦都来了,江尤的表情有点难看,我急急地问:“大夫怎么说?”

江尤说:“大夫说片子上左脚二三四节脚趾断裂,需做活接手术,这医院没有条件,要转去省城医院做。”

我吃惊地说:“那,那可要花不少钱的。”

江尤沉沉地说:“嗯,医生说大概要花十几万元吧。”

我急得结巴了,说:“我的天,我,我,我不去,我不做活接手术。”

江尤瞪了我一眼,说:“不做?你就等着当瘸子!”

我难过地哭了。

梦梦说:“燕子,别哭了,哪那么多眼泪,有你男人在,怕啥。”

江尤说:“浩哥,农村人就靠手脚生活,现在燕子的脚趾不接就废了,我一时也没处筹钱,一家老小还等我们挣钱回去,唉!好难啊,求你先借些钱给燕子做手术,行吗?”

浩云说:“活接手术可要十多万哩,这两天重症监护已花了我八千多,燕子才给我干了一月活,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们是我雇来的,医药费我出合理,可燕子是自己踩上电线的,不属于工作事故,责任不能全归我,我知道你们有难处,就先把你俩的工钱结了,手术费用我帮不了你们。”

我说:“浩哥,梦梦让我送配件也是工作,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尤打断我的话说:“浩哥,是燕子的错,事已至此,我真凑不到那么多钱,请你先救救急,只要治好燕子的脚趾,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连本带息还你。”

江尤期待地看着浩云,半晌,浩云扔下烟头在脚底狠狠踩蹂,说:“梦梦,把他俩的工钱结算了,让他们看病去。”

梦梦会意地点点头。浩云态度明了,江尤还是小心地乞求:“哥,帮帮我们吧。”

浩云淡定地说:“江尤,不是哥不帮你们,你也知道山上矿石一方都没卖出去,哪有钱?你们抓紧决定,不要因为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我也不想看到燕子真变成瘸燕子。”

江尤搓着头发说:“浩哥,我俩工钱也没多少,求你借些钱给我们吧,只要能把燕子的脚治好,我们回乡就想法还你。”

浩云说:“江尤,这几天燕子的医疗费用算哥的,你和燕子的工钱合起来也上了万,也能应付一阵。给燕子借手术医疗费的事,我们商量后再说。”他给梦梦使了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江尤紧跟着出去。

我知道江尤定是去求浩云,我真烦自己,平白无故伤及三只脚趾,顾不得身体疼痛,又要低眉下眼求人。唉,我看着爬满苍蝇蚊子的天花板理不出头绪。

半小时后江尤回来,他埋怨我:“你一个做饭的不安心做饭,看出的这事。”

我说:“还不是梦梦要的?别低三下四的求他了,我不做手术也能活。”

江尤说:“如今的社会自尊一文不值,啥都别说了,听我的,就一个字——治,浩云答应借给我们五万元,我想加上卖粮食的钱也够做手术了,听医生的,先去省城医院确诊了再说。”

我无奈地说:“江尤,算了吧,再背上那么多债,何时是个头啊。”

江尤叹气说:“是祸躲不过,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担心,现在你的脚趾没时间等我们讨论,我去买到省城的车票。”

我再没说话。我想着自己倒霉的脚入梦了,梦中我的脚趾真的没了,两个支架扶助我前行,我四条腿了……我跌倒在地痛哭着,却见梦梦在旁哈哈大笑。

我被人摇醒,哦,是梦梦。她戴着墨镜站在我床头淡淡地说:“燕子,怎么了,睡觉也哭。给,这是江尤三个半月的工资,加你一个月的工资总共一万二千五百元,现在你出了意外,我们也同情你,就一次结算你们两万元。来押个印吧,以后可要记住浩哥对你们的好。”说着她把两沓百元钞票放在我手上,拉起我的左手食指抹了印泥摁在我和江尤的名字上。

我的心一阵难过,泪水一串串掉在百元钞票上轻轻滑落。

梦梦说:“还哭,是不是手里还没握过这么多钱激动了,女人眼泪多了可老得快,浩哥让你们先去省城看病,把卡号留下我会把钱打给你们。”

我拭拭眼角的泪说:“谢谢你。”

梦梦说:“不要太难过,你一定会好的,江尤去买车票了?”

我说:“嗯。”

梦梦又说:“燕子,江尤对你还真好,我要遇上你这么个事,身边还没个男人照顾呢。”我看着她在想,如果不是她让我去送配件,能有这事?假如出事的不是我而是她,又会怎样?

我在犯愁,梦梦在病房门边的小方镜前照来照去好一会,自我欣赏地说:“燕子,你看我新做的沙宣发型,好看吧。”

梦梦一说我才注意到她发型的变化,她微卷曲的头发向内扣去,发色泛红,配她的脸形正合适,确实很漂亮。

我真心地说:“长得好看,怎么着都漂亮。”

梦梦有点得意,前后捋了几下头发,说:“你知道做这头发有多贵?”

“也得两三百元吧。”我说。

“两三百?你摸都摸不上,一千六百元,还是会员价。”梦梦不满地说。

“哦,一千六,你真有福啊。”我说。花一千六百元做头发,在我的历史上没有,也许未来也不会有。人的命不同,我尚在为健康渴求金钱时,她已为美丽挥霍金钱,也许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

我羡慕的眼神出卖了我的内心,梦梦问:“你在想什么呢,羡慕我了,女人当然要爱自己。”

我说:“梦梦,你长得漂亮命也好,真让人羡慕。”

梦梦说:“其实你也挺耐看的,就是太朴素,你要一打扮,保准能吸引帅哥的眼球。”她嘿嘿地笑,我也笑了。

江尤来见我笑,他一脸不悦地说:“脚趾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还有心思说笑。”

梦梦说:“有病还不许笑了,我把你俩的工资和浩哥发给你们的‘善款’一共两万元,都给了燕子。浩哥说等你们到省城医院挂号住院,就把借款打到你们卡上,放心去吧。”

我把钱拿给江尤,他有点欣喜地对梦梦说:“好,谢谢你们。”

梦梦嘻嘻笑着说:“浩哥对你们的好,以后可要记住了。”

江尤看表说:“那是当然,我买好今晚七点半的火车票,明早七点半到省城,离发车不到一小时了,燕子,准备走吧。”

江尤说着帮我穿好外套,扶我走出医院。梦梦送我们上了公交车,挥手说:“到了来电话。”

我说:“好,再见!”

江尤扶我赶赴火车站,走进候车室,我坐在候车椅上,他去候车室外吸烟。候车室内形形色色的人,摆出不同的无聊等待式。我低头看着被绷带包裹严实的左脚,我不自觉地又流泪了,三只受苦的脚趾,将会是什么结局?

标准的车站女中音在广播里反复播放我们乘坐的那趟车的进站检票信息,催促候车的人们按时上车,候车室内剩下稀稀拉拉几人,还不见江尤的影子,我在人群中寻找,紧张地我尿急了,他才从我背后窜来,扶我没走几步,检票员又在催促,情急之下他背我走上硬座车厢,他满头大汗,气喘的缓不过劲来,体重五十五公斤的他要背体重六十公斤的我,确实难为他了。

我和江尤斜靠着睡了,一觉醒来天亮了,窗外天雾蒙蒙的,一段美妙的轻音乐,伴随列车员进进出出检查、换票,到省城了,江尤两眼一直看着窗外。

下车我们直奔省人民医院,医院内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江尤扶我坐在椅子上,他排队挂号。

导医引导江尤为我挂上专家号,带我们到指定地点等候。为我问诊的是位年长的女专家,她声音低且轻,简单看了我的脚趾,江尤紧张地叙述我的致病经过,她只“哦哦”点头,然后埋头填写住院治疗单子,她写好后递给江尤,说:“需住院手术治疗,去办住院手续。”

江尤着急地问:“大夫,她的脚趾伤得很严重吗?有活接希望吗?”

专家淡定地说:“不好说,先住下详细检查再说,去办手续。下一位。”不等我们再问又一位患者已坐定了。

江尤捏着住院单,缴了两千块押金,当日下午我入院治疗,我的主治医生是位二十多岁的小伙,他很认真,先把我的脚趾消毒,然后逐一触动试脚趾知觉,他没有立刻下结论,江尤跟他去医生室,一会江尤拿回一沓化验单子,我问:“医生怎么说?”

江尤说:“明天挨个检查,有检查结果医生才定手术方案呢。”

我说:“唉,能治好吗?不知手术要花多少钱?”

江尤说:“别唉声叹气了,你忘了俗话说‘唉一声,就倒霉三天’。别愁钱先看病,我给浩云打个电话。”他边说边拨,连拨几遍也不通,他定定地看着我,说:“浩云这小子不接电话。”

我说:“可能有事没听见,明天再打。”

我俩对视无语,其实心里想的是同一个问题,浩云要反悔了,钱不够我的手术该怎么做呀。

第二天,江尤带我按化验单逐个排队检查,验血、验尿、做B超、做CT等等,导医的服务态度好的不由得联想起了大超市里的导购,一样的满面春风啊。

次日江尤取回各项化验单,他看着一连串的数据和符号组成的密码般的结果一筹莫展,匆匆拿给医生看。

江尤一脸惆怅,我紧张地问:“医生怎么说。”

江尤说:“医生说你的脚趾活接还有希望,交了押金很快就能手术了。”

“要押多少钱?”

“八万元,我再打电话试试。”手机里回应的只有嘀嘀的声音。

“也许人家有事,打梦梦的电话。”

江尤拨梦梦电话也是只通不接,他又接连打好多遍,也出现了嘀嘀的忙音,无法接通。他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说:“不接。”

“等会再打,也许他们真有事。”我自我安慰地说。

可半小时后,江尤再拨打浩云和梦梦的手机时说了同样的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苦笑着说:“现在我才明白,浩云为啥多结工资给我们,就是要摆脱我们,不会借钱给我们了。”

我说:“怎么会?我……”

江尤故作镇定地说:“没事,你别急,先把手头上的钱押上看能否先进行手术,我再想办法。”

江尤去找医生谈,我抱着一线希望,拿江尤的手机试着再拨浩云的手机号,手机里还是重复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此时我对他们再没幻想了,只是我悔不该当初替梦梦去送配件,也不会遇上这倒霉事了。

当我的四瓶液体输完时,江尤气喘吁吁地来了,他拍着大腿兴奋地说:“燕子,我们上了浩云的当,医生建议我去医院附近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了,你猜怎么着?你的脚趾手术费应由浩云全部承担且有法律依据,我们真傻呀,还求着他借钱给我们。”

我说:“真的吗?”

江尤高兴地说:“当然是真的,律师给我讲了几例和我们相似遭遇的事,都是老板买单,还给伤残人赔偿了生活补助金呢。还让我看了农民工务工期间致伤残的相关法律规定,看我还抄了关键条文,你的情况就在法律规定的范围里,我们的救济途径是劳动仲裁和法院起诉两种。”

我看着江尤抄的条文心里轻松了许多,我高兴地说:“可把我愁的,有法可依就好了,那我们抓紧向法院起诉,有了钱就能治我的脚了。”

江尤说:“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律师说事发吉城,第一步先是在受伤害之日起三十日内向当地劳动仲裁机构提出申请,工伤鉴定在六十日内才会有结果,依鉴定结果才能裁决,需要一个过程,立刻得不到赔偿。如果我们不服仲裁决定时才可以向法院起诉,不能直接上法院,媳妇,懂了吧。现在医院里押金不够手术肯定不给做,虽然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向浩云讨要手术治疗费,可这坏家伙怎会轻易认账。我们想法先凑足钱看病,把病看好了,再找浩云算账。”

我说:“也是,就算联系上那厮也未必承担责任。”

江尤搜集来了家里所有的钱,又向亲友们借了一些还是差一万元,一时想不出其他合适的人借了,只好向浩云媳妇兰子张口,电话联系了兰子,我向她哭诉了自己的遭遇,浩云和梦梦自在我诉说的关键词中,她听罢沉默半晌,说:“燕子,你受苦了,姐理解你,我借给你一万元。”

我真没想到兰子会这么痛快,我感动地直哭,说:“谢谢兰姐,等我病好后一定报答你。”

兰子吞吞吐吐地说:“嗯,方才你说的那个梦梦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说:“是工程队的总务。”

兰子说:“燕子,说实话,浩云在吉城是否有女人?”

我支吾着,江尤在旁直摆手,兰子接着说:“燕子,你不说实话。”

我为难地说:“姐,我不好说。”

兰子说:“姐能接受,你说。”

我想兰子早晚会知道,告诉她未必是坏事。我认真地说:“实不相瞒,浩云和梦梦关系非常。”

兰子说:“哦,我知道了。”电话断了,我感觉到了她的难过,我也不好受。

江尤指了一下我的脑门,说:“媳妇子,你也是个坏人。”不是我要伤害兰子,是金钱逼我伤害了她。

用尽我们家全年的收入,还有亲戚们和兰子的帮助,我如期做上手术,可惜人争命不争,三只可怜的脚趾几经周折终没能复活。三只脚趾命归黄泉,为不累及剩余脚趾生生地将它们截掉。

我做手术后,江尤去吉城专门到劳动仲裁机构递交了我的工伤鉴定申请,正好省城医院符合工伤鉴定医资条件,我们按要求完成鉴定,等鉴定等级确认书下达便可进入终结程序。

江尤在焦急的等待,而我却在失趾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外伤基本痊愈,时至十月晚秋,我出院了,江尤踩着落叶缓缓地背我回家。

回家后我的状态却不好,常生闷气,胡乱骂人,手术过的左脚也跟我的心情一样时时发炎。江尤承担了所有家务,也很关心我,孩子们忽然间也懂事了许多,亲友也给我送来许多鼓励,可是自己不能战胜自己,残疾了脚仿佛心也残疾了。

我不活动不锻炼也不想吃饭,整天卧床有时脸也不洗,江尤看不惯我萎靡,他鼓励我振作,有天他说:“燕子,记得曾经我俩喜欢的残疾田径运动员许燕红吗?”

我说:“当然记得,怎么了?”

江尤笑着说:“她上电视了,曾经我们聊着许燕红的故事谈了恋爱,你还很崇拜她呢。”

我也笑着说:“我就是喜欢她的那句‘人生只有奋斗才能成功’,你还把那句话写在日记本上送给我。”

我们回忆着许燕红,默契地聊着许多往事,不知怎的我的心也轻松起来……

我看着江尤,额头已有深深的几道抬头纹,斑白的头发显得干枯。我忽然想起了郑智化在《水手》中唱的“这点痛算什么……”是啊,与许多经历坎坷的人相比我这点痛又算什么,暗自生力,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江尤是多么地懂我,他知道我内心真正的需要,我看着他甜甜地笑了,他说:“笑的时候还是那么好看,这才是我喜欢的燕子,不过还是许燕红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要为她送去九十九朵玫瑰表心意。”

我靠向江尤撒娇,说:“傻子哎……”

冬日的脚步很明快,门前的小渠结上薄冰,寒意刺骨,我手术过的脚随天气变化还隐隐作痛,只能宅在家听歌。

一日下午,放CD学唱《哑巴新娘》的片尾曲,特别喜欢听“不再流泪,不再流泪……”那句歌词的意境正符合我的心情,我重复那句歌词唱到眼睛湿润,竟没听到开门声。

浩云来了,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他阴阳怪气地说:“哟,唱得欢得很,你不再流泪了,可不能让我淌眼泪啊。”我盯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浩云又说:“怎么?不认识了,从我媳妇跟前骗上钱把脚治好了,天天高兴地唱欢歌呢。”

我们还没顾上找他理论,人家倒来找麻烦了。我心里一沉,说:“浩哥,别那么说,我们也没办法,你不变卦,我也不会找兰姐,再说也不是骗,我在你的工程队出的意外,法律有规定你就应该承担我的医疗费用。”

浩云腾地从椅子跳起来说:“贼把屁放下了,谁说的,我就应该承担你的医疗费用。燕子,你有没良心,我给谁都不发工资就把你俩的发了,我同情你,多发七千五百元给你们。你在吉城看病花的一万多也是我出的吧,我问你要一分了?你还得寸进尺,竟然背着我向兰子要钱,兰子心善好骗。别以为学了三天法律就能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立刻把一万块钱还给兰子,还有我多给你的七千五百元也还回来。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很硬气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告诉你,我的脚趾根本没接活,三只脚趾已经没了,你就得负责。过去我们不懂法律才受你骗,将后我们会全力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

浩云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你这臭女人,还敢跟我争权益,没良心的东西,把老子给你们的统统吐出来。你爱怎么告告去,老子不怕!简直就是泼妇,就是无赖,活该脚瘸!”

我气得直哭接不上话,浩云接着骂:“臭女人,瘸子!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看我就不姓浩!”

我气极狠命扔出两个支架骂道:“混蛋!滚!”浩云摔门而出。

我趴在床上大哭,人怎么可以这样。

江尤回家我已哭红了眼,我告诉他浩云来过的事,他气愤地说:“简直欺人太甚,有钱就可以张狂到随意践踏别人的人格和尊严,事到如今,我们不得不靠法律来保护自己了。”

此刻我是多么能理解秋菊的那句“我就是想要讨个说法”的心情了。

我和江尤专注地为我失去的三只脚趾争取权益,递交申请后也有月余,没得到一点进展消息,江尤着急又去吉城催促,答复是工伤鉴定程序繁杂,还需等待。

又半月过去,我的事仍不见通知,我们家里却来了新客,兰子提一袋水果来看我,令我汗颜。她有点憔悴,随便寒暄几句便拉开正题。

兰子说:“燕子,知道你正处在困难中,可我没办法,浩云让我要钱,要不回钱,他就跟我离婚。”

我皱眉说:“不能吧,他还敢和你提离婚?”

兰子说:“老话就有‘男人活到头发白都是奇怪的动物’,你知道我的两个儿子上高中了,我也快五十的人了,不想闹离婚。”

我说:“兰姐,我明白,现在我们在等着劳动仲裁,请你放心,只要裁决下来就还你。”

兰子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能出差错,你知道那女人正等着钻空子。”

我沉默了一会,说:“兰姐,我明白,请你给我们一些时日。”

兰子说:“要不你先给打个借条,我回去也好交代。”

我未加思索拿纸给兰子写下那一万元的借条,她认真地将借条收进小包走了。

兰子与我非亲非故,她却实实在在地帮助了我。如今她为打婚姻保卫战要回钱也没错,我理解她,却为她的战斗能力和胜算而担忧。

春节临近我的事仍没消息,个别亲戚也含蓄地提出还钱,我和江尤绞尽脑汁也没办法,他心急的一周几个电话催促吉城劳动仲裁委,答复一直是工伤鉴定结果尚未出来。

还不上亲戚们和兰子的救急钱,年关不好过啊。

正当我们烦恼时,江尤的工友哲子来我家,跟他聊了我失去脚趾的事。

哲子听后说:“浩云在吉城财大气粗,你们的官司怕是不好赢。”

江尤固执地说:“不可能,法律有规定,他本事再大还能篡改了法律。”

哲子说:“你想为啥一个鉴定结果久久出不来,这不明摆拖延时间,人家就是要拖过规定期限,你们没有举证能力了,他不就得逞了?”他的话像真的一样,我俩理直气壮的心开始犯嘀咕了。

江尤笑着说:“别胡扯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我们就只有干等着认输。”

哲子说:“别不信,到时你的燕子哭都来不及。不过我有朋友的朋友认识一位省城的农民工维权专家,听说他非常厉害,手上没出过败案。”

江尤说:“真的吗,快问问你朋友。”

哲子当即给朋友打电话谈了半个多小时,他高兴地说:“我朋友的朋友有事几年未决,找到那位维权专家两周就解决问题了,他建议你们也去找维权专家。”

我说:“哲子,带江尤去你朋友那儿当面问问情况。”

哲子说:“没问题。”

哲子走了,他的话像颗炸弹似的将我和江尤的思维炸紊乱了,那夜我俩无眠。

翌日,江尤跟哲子去了那位朋友家,江尤回来说朋友所言属实,只要那位维权专家接手就能办结。我俩决定去找维权专家,匆匆忙忙整理好我医治的所有资料,即刻动身依照哲子朋友指定的路线直奔省城那位维权专家处。

那位维权专家模样平常,人很谦和,他认真听完我们的叙述,帮我们分析拖延未决的几种可能性,收下材料翻看着,他向我们保证尽力在三十个工作日内调处,我俩将信将疑地回到家。

半月后,我们接到维权专家电话,他笑着说:“我已协调好了,燕子工伤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吉城,我联系好了各方面争取在一周内把你们的事办了。”

江尤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我们跟维权专家来到吉城仲裁机构办公地点,果然我的工伤鉴定确认书早已摆上劳动仲裁员的案头。

这个场合少不了当事人浩云,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和江尤根本进不了他的视线,他围着维权专家和仲裁员们,不时地敬敬烟,又轻松地开着几句玩笑。

根据我的工伤鉴定结果就能轻易计算出浩云应支付我的工伤生活赔偿金,只是农村人按年均收入计算出的法定基数相对偏低,维权专家觉得我有点吃亏,他积极与各方商议为我们增加了协调环节,希望能在法定基数上有所提高。

因我们和浩云有过节,彼此势如水火根本谈不拢,而维权专家对浩云软磨硬泡,最终达成一致。

浩云慷慨表态:“行了,行了,把那么几个脚趾头,多大点事。”说着他“噌噌噌”地在裁决书上签下他并不饱满的名字,江尤代我在每份文书上签名画押,由吉城仲裁员和维权专家做证,裁决书生成。

浩云耀武扬威地扔给我们一张支票,这是一张三只脚趾兑换来的纸张,绿色水印上写着它们的价值,支票在我的眼前晃,“把那么几个脚趾头,多大点事”在我的心里晃,忽然,我明白了,这世上只要能用金钱来实现的都是容易的事,但是我的脚趾却是多少钱也买不回的。

回家后,我和江尤宴请了所有的亲人,他在宴席上一一答谢并还上了钱。我俩提着大花篮登门还了兰姐的一万元,虽然前后一万元分毫不差,但对于我们和兰姐的意义却不同了。

又逢立春节气,我们专程赴省城为维权专家送上的锦旗,写道:“公道正义之子,农民工永远的朋友。”

经历了这场风波,我和江尤好像老去了很多,尽管我的脚失去了平衡,但是我们时时提醒对方要真实生活,用真情品味人生,掌握好生命的每一点每一滴平衡。

一年后,江尤跑起了出租车,早出晚归,虽辛劳但很快乐。我也扔掉了扶手支架,踮着左脚独立行走了。我依靠妇女小额贷款在自家开办了三十平方米的农家书屋,给书屋取名“脚趾书屋”,为勉励自己,我请乡里的文书写下“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字幅,把它挂在书屋正前方,每天我都会念几遍,增强我对生活的信念。我的书屋基本没什么营利可言,但它永远会有孩子们的童真童趣,有我们农家兄弟姐妹们朴实的汗味,还有我的平静和舒适……

金灿灿的油菜花遍地盛开,又到了我复查脚趾的日子。我竟意外的在省城医院大门口遇见了抱着小孩的梦梦和浩云,我笑着伸手问好,简单寒暄后各奔东西。

原来脚趾事件在我心里早已放下,我已不憎恨任何人了。我应该感谢他们,是他们丰富了我的人生,让我懂得了苦难还有另一种意义。

我片刻思想抛锚,江尤却不见踪影,我站在风中不停地四处张望,心里莫名地紧张,终于看见他飞奔着跑向我。

江尤把一只红色小盒放在我的手心,他轻轻打开小盒,盒内躺着一条玫瑰花坠的金项链,他慢慢取出为我戴上。他憨憨地笑了,我也笑了。

我低头看到金项链时无意间想到一词——失趾之链,我的泪水再一次滑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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