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狗的故事

这是十多年前三叔家的两条草狗的故事。

自从那年春天三叔家承包了一口鱼塘以后，三叔就在打听谁家母狗生了小狗。几天以后，三叔从邻村抱回了两条小狗。这是两条草狗，就是农村里随处可见的那种最普通的狗。跟农村里大多数狗一样，它们没有名字。三叔也不关心它们的性别，好像是一只雄的一只雌的吧！三叔用剩菜剩饭喂养它们。两条小狗一天天长大了。

到了秋天的时候，三叔要睡到鱼塘上去了。塘里的鱼都大了，夜里偷鱼贼一网下去，十多条鱼就没有了。所以几乎每个鱼塘边上都有一个草棚子，看鱼塘的人夜里要睡在草棚子里。三叔的两条狗，自然跟着三叔一起看鱼塘。它们睡在草棚子边上的狗窝里。它们很忠于职守，好几次都吠叫着吵醒了三叔，还没等三叔拿手电照，偷鱼贼就跑了。

三叔养了两年的鱼，两条狗帮三叔看了两年的鱼塘。两年以后，鱼塘轮到别人承包了，三叔和狗都不用睡到鱼塘上去了，狗就成了闲狗了。除了丢给它们一点肉骨头，三叔家没有人关心它们。狗不是三叔的朋友，也不是三叔家的宠物，狗是三叔的工具。现在这个工具基本闲置了，三叔连喂都懒得喂它们了。三叔家和邻居家扔到桌子底下的骨头和残羹就是它们维持生存的粮食。

有一天半夜里，两条草狗突然狂叫起来，把三叔从睡梦中吵醒。这样的狂叫是异常的，不是平时有陌生人经过时装模作样地叫两声。随后“砰”的一声大响，三叔惊叫一声：“不好，有人偷狗！”三叔顾不得穿衣服，推开窗子大喊：“有贼啊，抓贼啊！”楼下响起了摩托车的声响，由近而远，飞快离去。

楼下的空地上，一条狗倒在血泊中，头上有一个猎枪打的洞。另一条狗在它身边呜呜地低声哀鸣。毕竟做贼心虚，因为三叔的一声喊，贼顾不上把狗拖上摩托车，就赶紧逃走了。农村里狗被偷杀，是常有的事，因为狗肉很香，听说吃狗肉还是很补的。“这些畜生，来偷狗！”三叔一边大声咒骂着，一边把死狗拖进了屋。他怕偷狗贼再来，就把另一条狗关到了后面的柴房里。

第二天一早，邻居们都在三叔家门口议论这件事。他们议论最多的倒不是狗被杀，而是为用枪打狗感到奇怪。“我们本地人是不可能有枪的，政府连鸟枪、气枪都收缴光了，谁要有枪，就是犯法啦！竟然用枪打狗……”

三叔还为如何处理死狗稍微犯了一下愁。农村里，猪是养来吃的，可是杀狗吃，却不是正经人家做的事。农村人眼里，狗像是戏文里的忠臣，杀忠臣的就是昏君。虽然狗不是自己杀的，但自己烧来吃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还是埋了罢。可惜，这么好的狗肉……

这时在看热闹的邻居们中，有一个叫明忠的说话了：“三叔，这么好的狗肉，我来帮你烧吧！”明忠住在村东头，是本地有名的土厨师，以给人家烧酒席为业。三叔有点奇怪他怎么在这儿。不过既然明忠开口，正中下怀，就说：“那你拿走吧，烧好了给我盛一碗过来就行了！”明忠拖着死狗走的时候，后面柴房里的狗叫得很凄厉。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明忠的儿子把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狗肉送到了三叔家。三叔倒上一碗烧酒，开始品尝起狗肉来。三叔的另一条狗已从柴房里出来了，像往常一样，在三叔的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寻找吃的。每到吃饭的时候，两条狗都会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只是今天只有一条了。三叔习惯性地把肉骨头扔到了桌子下面。

三叔忽然听到了低沉的嗥叫，他向狗看去。他看到的是一只神态完全不一样的动物。这只动物平时温顺安详，俯首帖耳，在桌子底下细细地嚼着骨头。可是现在它全身毫毛竖起，耳朵也竖起，眼睛是红的，它眼里透露的是愤怒、惊恐、凶狠和绝望。它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沉的呼呼声。三叔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站了起来。这时，狗猛然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三叔手掌上。

三叔惨叫一声，愣在了那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条平时像绵羊一样的狗会咬他。“畜生，你这只畜生，看我不打死你！”三叔回过神来的时候，狗早就逃得不知去向了。

三叔到防疫站打狂犬疫苗，一共要打五针，费用四百元钱。三叔很心疼钱，可是他更怕得狂犬病。打针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骂那条狗。打好针后，手也基本不痛了，他忽然想起：“我给它吃了什么？——是狗肉，狗肉啊……”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因为过了几天，那条狗又回来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温顺，低着头，摇着尾巴。三叔不想去打它了，并且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认真的眼光看着它。三叔发现它的肚子有点大了。“这畜生怀上小狗了！”

快过年的时候，草狗在柴房里生下了四只狗崽。草狗一下子变得很瘦了，皮包骨头的样子。但是它还是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小狗。也就一个月时间，小狗崽们就可以满地乱跑，自己找吃的了。跟它们的母亲的命运一样，它们一只只的被到三叔家来讨小狗的人要走了，三叔一只也没有留。

草狗又成了闲狗，更加的低眉顺眼，更加的温顺安详，总是趴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打盹，连生人来了也懒得叫唤了。

第二年的春天。有一天，村里突然传出惊人的消息：土厨师明忠被狗咬了，咬得很厉害，咬下了三根手指，找不回来了。明忠是在夜里刚回到家的时候被咬的，摩托车还没停好呢。大家都说，还没碰到过狗咬咬得这么厉害的呢！

想不到过了几天，村里传出更惊人的消息：土厨师明忠被公安局抓走了——说他私藏枪支弹药！

三叔想起了草狗，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注意草狗了。可是找遍了房前屋后，他也没有找到那条草狗。他再也没见到过那条草狗。

2010-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