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是什么颜色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收音机轻轻传来周杰伦的《青花瓷》。烟雨朦胧的意境，清冷婉转的曲调，慢慢濡湿我的思绪。江南梦中，幻化的背景是天青之色。然而，天青，到底是一种什么颜色？

方文山写《青花瓷》歌词，是查了许多资料的。从他自己的谈话中可知，“天青色等烟雨”一句，当来源于“雨过天青云破处，着般颜色作将来”的御批之句。然而这个御批并无权威的史料记载，一传二传，竟有了三个版本，分别说是来自唐明皇李隆基，五代后周世宗柴荣，以及宋徽宗赵佶。这三种说法散落于诸多古书中，令人迷茫，却更增天青之色的神秘朦胧。

“着般颜色作将来”，作将什么呢？作将于瓷器。帝王心目中的瓷器的釉色，是雨过天晴、积云散去后朗朗青空的颜色，于是有了“五窑之魁”的汝窑，有了青瓷中极品的天青色汝瓷。有趣的是青花瓷不是青瓷，更不是天青色汝瓷，可以说天青色汝瓷与青花瓷毫无关系，就像“张飞”和“岳飞”没有关系，虽然他们都是武将，都有个“飞”字。青花瓷是在白色的瓷胎上画上青花形成的，那明亮的蓝色和满布瓷体的纹饰，其实来自于异域。为什么方文山将错就错，周杰伦更是演绎得如梦似幻？

如果让我们用“青”字组词，可以组出很多，如青草、青天、雪青、茶青、藏青、乌青，无一不跟颜色有关。但这些词在我们脑海中反映出的颜色，其实却是绿色或是蓝色的，只是色调深浅不同。青色究竟是指“蓝色”还是“绿色”，在文字描述上常无法确切表达肉眼所见之效果。有人说，如果一种颜色让你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绿色，那就是青色了，因为青色就是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颜色。也有人说，古人把蓝色和绿色统称为“青色”，因此看上去明明是蓝色或绿色的瓷器却称为青瓷，还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说法……

也许，青，无关乎颜色。比如“青丝”，字面意思指“乌黑的头发”，然而“青”并不是完全指黑色，在此，无非是“年轻”的意思。《青花瓷》歌词中的天青色，是一种等待和思念的基调，就像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雨，等待着雨停云散，才能看到那纯净的被雨洗涤过的天青色，就如同“我”也只能被动而安静的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你”。一曲《青花瓷》，让国人领略了什么是古典文化的传承。青与瓷一旦结合，就是与中华本土结合——瓷的本质就是土啊，成了中华文化血脉中的一滴。

西方的油画，无不色彩斑斓，对颜色应用之独特也是画家造诣高低之衡量。如凡·高《向日葵》之火一般的浓烈，如毕加索《梦》的五彩浓艳。而中国古代绘画，虽谓之“丹青”，却是“青”的多，“丹”的少，水与墨、黑与白的水墨画被视为中国传统绘画，也就是国画的代表。仔细欣赏那远近浓淡的山水“墨韵”，你一定能从中看出山峰的翠色，或者烟岚的青色。所以天青汝瓷的色泽被誉为“千峰翠色”或“烟岚之色”，也应该是必然的巧合吧。这里的“青”，绝不仅仅是一种颜色了。

青是一种底色，清澈而不张扬，伶俐而不圆滑，清爽而不单调。青色是中国特有的一种颜色。英文里有蓝色（blue）、绿色（green）、黑色（black），但没有青色，虽然英文里介于绿和蓝之间的颜色是cyan，但绝对没有群青、藏青、天青、粉青、艾青……青色代表着神秘的东方，青色象征着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中国本土宗教道教崇尚青色，古人头戴青巾象征头顶青天，传统的器物和服饰常常采用青色。青，中华文化深处一种博大的神秘，中华文化中骚动而含蓄、静谧而安然的独特气韵。

这种气韵从《诗经》时代就开始酝酿了。在《诗经》里，有一个多情的女人在城阙等候着情人。她望眼欲穿，就是不见情人的踪影。她着急地来回走动，不但埋怨情人不赴约会，更埋怨他连音信也不曾传递。她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唱的是“你青色的衣裳，令我情思悠长”。所以，后来的士子喜欢“青衫一袭，落拓江湖”，无奈江湖行，但不穿红衫、白衫，因为会有一个女人，在思念他的青衫。

“青衫”换成“青衣”，就换了性别了。青衣是中国戏曲中旦行的一种，不管演员是男是女，角色总是女的。青衣扮演的一般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人物，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是贞节烈女之类的人物，所以叫正旦。青衣的衣服虽是青色，不如花旦的妩媚，但更多地代表了一种“正义”，却也意韵深长。

自“青青子衿起，诗人们都喜欢把“青青”两字写进诗句里去了。唐诗宋词里有“青青”二字的句子达一千多句。比较代表性的有“云青青兮欲雨”（李白）、“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维）、“章台折尽青青柳”（苏轼）、“秋风霜满青青鬓”（陆游）等等。“青青”二字，不仅有色之清新，更有音之韵律，难怪诗人都喜欢连用两字。

把“青青”的诗句融入江南，那么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片青色。青色的烟雾，青色的雨水，青色的墓碑，青色的春水，青色的嫩芽，以及行人的青衫……没有缤纷的色彩，只有淡淡的青濛，是一幅中国水墨，岚影雾气，这一切无不散发着青青草味的气息，润润地散发着近似于忧伤的味道。青，难道是忧伤的颜色？

我的思绪在江南小镇的烟雨深处。思绪里罩着一层青纱。幻想着在那宁静的小镇，发生一段淡淡忧伤的爱情，人们从故事里读到的大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丝丝缕缕的缱绻在江南秀丽的景致里。那层青纱，也许就是红楼梦里所说的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用来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地看着，就似烟雾一样。

我已经不能以我的笔力来表述“青”了。还是回到天青色汝瓷上吧，那远方天际的颜色，幽远而宁静，温润而典雅，至简而至美，古代仿制者和现代伪作者无不哀叹，无论采用何种手段，都无法仿制出汝瓷的这种内敛、平和之美。因为这里面有天人合一的思想追求，有中国文化的精髓。

2013-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