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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礁群岛,一念之间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睁开眼睛,是2014年12月的西礁群岛。这岛位于美国最南端,与古巴一水相隔,四季暖如夏。她金发,大长腿,正值散发风韵的28岁妙龄。1928年,海明威携夫人保林移居西礁群岛。后来,保林成了海明威的第二任妻子。1940年,保林与海明威签署了离婚协议,海明威早已不再回西礁群岛,而保林在那座房子里终老。那么多人来西礁群岛,有些人用在风景区刻字证明自己来过,也没见证明出什么。

文_另 维

睁开眼睛,是2014年12月的西礁群岛。在海明威的小说里,这儿充满了以打鱼为生的穷人,他们西班牙语和英语混着说,出个海一不小心就到古巴了,渔船里藏几个偷渡客,要么赚上一百来美元,给妻女添几顿好菜,要么连船带人赔进去,蹲十年牢狱。

我清晨出门,寻找书里的情景。我猜想海岸上应该满是简陋的木屋,茅草屋顶,渔人踩着自制船撒网捕鱼,光身子的小男孩瞪大眼睛看着我,不远处,天赋异禀的汉子作家和他们打成一片,举起钢叉(闰土那种)奋勇杀鱼。

可我寻来寻去,只见到处是身穿连衣裙甚至泳衣、脚踩拖鞋的游客,他们懒洋洋地穿梭在街面上,吃吃吃买买买。

我找不到海明威小说的影子,只好找他的爱情痕迹——Sloppy Joes酒吧——海明威和玛莎·盖尔霍恩相遇的地方。

海明威是酒鬼,玛莎更胜一筹,可惜我不懂酒。我瞅了半天菜单,颤悠悠念出一种威士忌,突然身边来了个中国少年,晃着玛莎拉蒂钥匙,说:“美女,也是来度假的?一起喝一杯?”

我直摇头:“不不不,你怎么能在海明威和玛莎相遇的地方,做海明威对玛莎做的事情。”

他大概觉得我脑子有病,走了。我拿出电脑,继续写字。

这岛位于美国最南端,与古巴一水相隔,四季暖如夏。1936年12月,海明威走进Sloppy Joes,吧台前坐的是著名女战地记者、两本书的作者玛莎。她金发,大长腿,正值散发风韵的28岁妙龄。她是他的读者,他听过她的名字,他请她喝酒,他们聊文学,大笑,喝酒,高唱意大利语歌曲。

所以他写出平实又生动的句子:“她坐在高圆凳上,两条腿缩在桌子底下,望着外面的街。弗雷迪赞赏地望着她。他认为,她是那年冬天基韦斯特岛上最漂亮的外地人。”

而我只遇到猥琐男,走远了还能模糊听见他跟同伴说我“犯二”。同伴“补刀”,说我“虽然一看就文艺,但长得太丑了,扁脸塌鼻死鱼眼,卸了妆肯定不能看”。

我合上电脑,点了一根烟,走过去放进“补刀男”的酒杯里,出门继续闲逛。

人行道上人很多,说各种语言的都有,以英语和西班牙语为主,也有不少说汉语的人。抬头就望见对街有一位中国大娘,我本能地咧嘴一笑,四目相对,大娘冲过来拦下我。

“姑娘,银联卡怎么取不了美元啊?导游明明说可以的,来,帮阿姨看看这个取款机。”

机器上有银联标志,我帮她换了中文系统,笑眯眯说了再见,还没出门又被她抓住了胳膊。“对面真是古巴雪茄?真货吗?你去跟他说,我多买点儿,让他打个折!”

大娘一头卷发,热情活泼,豪爽地买下半排雪茄。我帮她装袋打包时,她尖叫着抱住了另一个大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新大娘是直长发齐刘海儿,问我:“你是她秘书啊?”我手提购物袋,默默地跟着卷发大娘,确实挺像秘书。我答:“是,我是秘书。”“齐刘海儿”大手一挥:“来,秘书,给我们找家餐厅,要海鲜的!”我提前做了攻略,还真知道不错的海鲜餐厅,于是指路外加做翻译。

等到我在餐厅里奉命拿餐具时,卷发大娘才听说了“秘书”事件,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你阿姨在家使唤人使唤惯了。”又安抚,“姑娘你真好,我儿子就知道去酒吧,做梦都别想他陪我逛街!”

说儿子儿子到,两个高个子进门上桌,是“玛莎拉蒂男”和“补刀男”。他们点头致意,温柔微笑:“谢谢你陪我妈妈逛街。”“补刀男”不说话也不看我,只为我斟了一点儿红酒,动作里全是不露痕迹的体贴。他穿天蓝色高尔夫球衫、白短裤,身材不错,绅士起来当真有韩剧的感觉。

大娘们开始查户口,在哪儿读书、父母干什么的、毕业是否回国等。我头大,“补刀男”看我一眼,岔话题,问:“刚到西礁群岛吗?”

我摇头:“上午在Sloppy Joes。”

“我们也在,竟然没注意到,可惜了,下次一起玩。”他彬彬有礼。

真的假的?我认真观察,他神情真诚,毫无破绽。我说:“我看到你们了,你们在台球桌,还跟吧台‘美眉’搭讪,被人家扔烟头。”

他腼腆地笑了笑:“那你是真看到我们了。”我观察到最后,确认他们是真没认出我。

我不过为了骑车方便,脱了高跟鞋和短裙,换了拖鞋、T恤、中裤,扎了头发,撕了被海风吹掉一半的假睫毛,又稍稍洗了把脸,至于面目全非吗?

这岛一共两个景点:美国最南端和海明威故居。前者是一块海边的大石头,刻了一些字:“距古巴90英里”“最南端”“美国领土”“佛罗里达——日落的家乡”,有洋版海南“天涯海角”的味道。人人顶着烈日挤在石头前排队,摆动作照相发“朋友圈”,否则不算来过。

而在同样的地方,海明威遇上的全是故事。

1928年,海明威携夫人保林移居西礁群岛。他们从巴黎来,在那儿的早些年,海明威的妻子是海德莉——他一见钟情且深深迷恋上的女孩。他们婚后一起去了巴黎,海德莉和他一起做记者,伴他写出《太阳照常升起》。那时,保林作为海德莉的朋友,常到她家做客。后来,保林成了海明威的第二任妻子。

海明威爱保林吗?当然爱,他随她皈依了天主教,改变生活作息,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他因此得到灵感,写出《永别了,武器》。光怪陆离的巴黎都关不住他,他却肯陪她安居在光秃秃的西礁群岛,买一幢大房子,养猫,在院子里种上树木花草,从西班牙、意大利运来家具,还修建了岛上第一个私家游泳池。除了特别爱打鱼和泡酒吧,他简直是岛级模范丈夫。不过正是在那间酒吧,他遇见了第三任妻子玛莎·盖尔霍恩。

保林不肯离婚。玛莎是心有猛虎的战地记者,海明威跟随她出入西班牙内战、抗战中的重庆、诺曼底登陆,并在古巴安了窝。1940年,保林与海明威签署了离婚协议,海明威早已不再回西礁群岛,而保林在那座房子里终老。

海明威故居当真不小,墙壁是暖黄色,四周围着椰树模样的热带树,树下绿草成茵。游泳池在右边,左边竟有石头小径和密林。屋内更是美观,我还能看见保林对海明威的崇拜、爱护和迷恋:墙上是关于他的报道和作品的电影海报,柜子上摆着充满他粗犷风格的动物标本,墙壁颜色各有不同,每一件家具都放得刚刚好。

我站在卧室里,有点动容。海德莉坐拥《太阳照常升起》源源不断的版税,幸福再嫁;玛莎是20世纪最伟大的女战地记者,81岁还独自躲在医疗船厕所里报道巴拿马战争,她的名字命名了新闻奖,著作等身,粉丝无数;第四任妻子陪他终老。只有保林认真爱了,孤独守了,把被他遗弃的家打理得干干净净,为西礁群岛留下这座摇钱树般的博物馆。

又转完一间房,有人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我面前一个五六岁的中国小男孩干脆哭闹起来:“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回酒店!”

有什么好看呢?

我从那小男孩的年纪开始找书里的美好的地方,十几年过去了,全是失望。是被破坏了,时过境迁了,还是根本不存在,这些可能性我都想过。我忽略的是,许多美景都是人写出来的。景都大同小异,特别的是作者的眼睛、作者的感受、作者的表达能力

那么多人来西礁群岛,有些人用在风景区刻字证明自己来过,也没见证明出什么。而海明威眼里的它,有大海带来的机遇与厄运、居民的疾苦和无奈、大萧条的余韵,以及爱情。他写出《有钱人和没钱人》,使后人——包括我——对西礁群岛充满期待。

细想来,这本书其实和这岛关系不大。海明威走一趟西班牙内战,写出《丧钟为谁而鸣》;做几回古巴渔民,写出《老人与海》;“一战”时他在意大利前线被炸成重伤,也能变惨遇为素材,写出《永别了,武器》。他能从所经历、看到的一切中汲取能量和养分,酿成琼浆。因为做得好,渐渐被后人捧成伟人。

夕阳上来了,无边无际的红渗透天空,倒映在海平面上。潜水员、游船在那一片红色之上,星星点点。我终于发现,这画面是“美得无与伦比”,还是“就是普通的海上日落嘛”,全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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