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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阜山诗神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说,幕阜山是江南群山之母,那是一点也不过分。冥冥之中,我真切地感受到,幕阜山是一座诗坛,幕阜山上有一尊山神,幕阜山神是一尊诗神,是一尊中华民族的诗神,是一尊在中华民族几千年专制扭曲的历史长河中,在重重压迫之中,在凄风苦雨之中,英勇顽强地保卫和掩护诗与诗人的伟大之神。其实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知识分子在如何报国的重大问题上,犯下的一个思维方法上的严重错误。

几十年过去了,这辈子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长住北方,文不能救国,武不能补天,回家越来越少,越来越难。我的母亲在最后我岁月中捶打着我的脊背的哭叫声,几乎每天在我脑子里回响——

“我的崽吔,替我回趟家!”

“我的崽吔,替我回趟家……”

其实,即使很困难,也是回过家乡不少次的。如若能像母亲那样急迫地思念,也还是有不少机会或者可以创造不少机会替母亲去看望通山家乡的,但是我没做到,而且做不到总是有做不到的理由。

有好几次,我都到了家乡周边的咸宁、通城、崇阳、嘉鱼等县,其中到通城时都登上了黄龙山,看到黄龙山的壮美,也激动不已。但是每当朋友们说到请我到通山时,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总是有一种我怎么也无法说清楚的思绪。是想?是怕?是近乡情更怯?仿佛是,又仿佛不是。几年间,几个回合下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神圣的理由——

我心中少了一座神圣的山——幕阜山!

我生命中少了一座神圣的山——幕阜山!

幕阜山是我母亲的母亲,但我不认识她!

幕阜山是我生命的坐标,但我不认识她!

幕阜山是我生命的风景,但我不认识她!

幕阜山是我生命的形象,但我不认识她!

不对,幕阜山是我生命的灵魂,但我不认识她!

儿时,每到夏天,秋天,尤其是每当大小禾场上都晒满了谷子的时候,只要看见远远的幕阜山脉上空有一丝云影雨意,就知道暴雨或雷阵雨即刻就会倾盆而至,于是大人小孩就一个个大呼小叫,扫帚、撮箕一齐上,拼命抢收禾场上的谷子。

我不认识的幕阜山啊,我不知道你是我灵魂的归宿。

世界上最温暖最神奇的纬度是北纬30度。

世界上最温暖最神奇的大江是横贯北纬30度的长江。

长江宛如一条上天垂悬而下的金线,消冰融雪,万里西来,一路串起大大小小无数珍珠样的山脉。南岸北岸,几乎每一座山都是名山。其中黄山、庐山更是美冠全球。

在这些山中,幕阜山这个名字仿佛并不那么为人所知,或者说人们并不那么熟悉,其实不然。

幕阜山原称天岳山,相传三国时吴将太史慈在此扎营拒寇,因以为名。

如果说,幕阜山是江南群山之母,那是一点也不过分。她横贯江西、湖北、湖南三省边界,海拔1596米,长约160公里,像一把打开的巨大折扇,展示、把握和调度着江南核心地带全部的胜景、气候。有名的庐山、井冈山其实都是她的余脉,这些山上所有的故事其实都是她的故事,这些山上所有的历史其实都是她的历史。

长江中游许多重要的支流,如汨罗江、新墙河、修水、富水、陆水等皆发源于幕阜山。其中史上因伟大诗人屈原投水而亡的汨罗江西流而注入洞庭湖,修水南流而养江西,陆水、富水北流而养湖北。

行文至此,我忽然想起一个似乎从没有人说及的问题:

幕阜山,与诗,与诗人,仿佛有一种——秘密的?神秘的?神圣的——渊源?情缘?

属于哪一种?我说不清楚。

但有一个重要的疑问横挡着我文章的去路:

——屈原为什么要投汨罗江?

是被流放而奔突于楚国的荒湖野泽之间,无意到此,忍不住饥寒?忍不住无法辩白的屈辱?还是抗秦兵败至此,拒降而自尽?或者是在汨罗江上看见了自己生命与灵魂的归宿?

说起来,屈原的家乡是秭归。他为什么不像鲑鱼那样,不辞万苦千辛,回到家乡去死?是回不去了还是不回去了?是像陈子昂,回去就死在家乡射洪的监狱里?是像我,被逼着专业回家乡赤壁,家乡还不要我?我觉得以上假设的三个原因都有可能(史书有载,屈原曾组织民团抗秦失败),都符合作为诗人的屈原绝不向专制和世俗妥协投降的用生命作最后一搏的信仰和性格

我觉得与其说这是诗人的信仰和性格,莫如说这是诗的信仰和性格。

从古到今,一代一代无耻的孩子们从来都以为以自己无耻的无人可超可越的智慧可以征服全世界。而屈原与汨罗江毅然站出来,绝然曰:

否!

而屈原与汨罗江毅然站出来,绝然曰:

你们也许可以征服整个世界,但是你们永远征服不了诗,但是你们永远征服不了诗人!但是你们永远征服不了一个诗人!

原因很简单:你们是人类的丑恶,你们是人类丑恶的代表;而诗,诗是人类的美好,诗人是人类美好的代表。

不管怎么说,诗人无意将一个中华民族神圣的谜底埋在了汨罗江底。

我甚至觉得汨罗江是幕阜山为屈原送去的最后的泪水,我甚至觉得汨罗江是幕阜山是为屈原送去的最后的归宿。

只有幕阜山最懂得屈原!

只有幕阜山最爱屈原!

无独有偶,幕阜山南麓有修水,一千多年之后,以修水而名的修水县养出了诗人黄庭坚。

一生二,二生三。又过了一千年,幕阜山北麓的陆水养育了我。

幕阜山,以自己博大的胸怀,将不同时空的三位诗人搂抱在自己怀里。

我忽然禅悟了——广袤的中国,什么样的圣山都有,最有名的道教圣山有武当山,最有名的从印度传来的佛教有圣山五台山、九华山等。与此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号称是诗国的国度,却没有一座诗的圣山,而且几千年悄然而逝,这里的人们拜儒祖,拜佛祖,拜道祖,拜基督,连那位狂妄自大、被罗贯中美化成武圣的一介武夫关羽都到处有关帝庙,香火缭绕,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要拜诗祖——要拜屈原。

谁都有庙,屈原没有;

谁都有家,屈原没有——生没有,死亦没有。

是别有心禅地以诗为邪而辟邪,还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在对待诗的问题上施政治之恶伎——说的不做,做的不说,指东打西,指鹿为马?

这是中华民族所谓文明史的无意的疏漏?巧合?反讽?对我们每日自夸自己为文明民族的独孤一击?

而幕阜山,是否就是在这种艰难伪善的历史条件之下,以隐姓埋名的方式在生养、抚育和掩护一代又一代诗人呢?

冥冥之中,我仿佛忽然之间认识了幕阜山,我仿佛从母亲身上就认识了幕阜山,我仿佛一生下来就从母亲身上认识了幕阜山,我甚至觉得母亲就是幕阜山——我是幕阜山之子。

冥冥之中,我真切地感受到,幕阜山是一座诗坛,幕阜山上有一尊山神,幕阜山神是一尊诗神,是一尊中华民族的诗神,是一尊在中华民族几千年专制扭曲的历史长河中,在重重压迫之中,在凄风苦雨之中,英勇顽强地保卫和掩护诗与诗人的伟大之神。

到了这里,才体会到,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的名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其实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的知识分子在如何报国的重大问题上,犯下的一个思维方法上的严重错误。

试想,从古至今,凡居庙堂之高者,谁忧过民?假如我们将这四句话改一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这才符合中华民族的历史事实。

幕阜山——就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的山。或者说是处江湖之远汇民之忧的山。

幕阜山——中华民族诗的圣山!

当我仿佛一夜之间认识了母亲,当我仿佛一夜之间认识了母亲的母亲,当我仿佛一夜之间认识了幕阜山,生命的全部神圣武装了我全部的生命,我想都不想,拔腿就走。

我要去拜山!

我要去拜幕阜山!

我要去拜中华民族诗的圣山!

幕阜山,我来了!

我不是来投水的,我是来寻找我生命的乳腺的,我是不死的屈原,临投水的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我不死,我要永远站在这里,我要永远像幕阜山一样,巍巍然挺立在这里,看着楚国灭亡。诗没有国度,诗人没有国度,楚国亡了,我属于中国,属于中华民族。

2010年5月,我终于踏上了通山的土地!

当我踏上通山的土地,母亲已经走了38年。

幸福,原来是一个如此立体的词汇——当我终于因为完成了母亲的遗愿而感到幸福的时候,心中的痛楚又是无言可陈的。

当我终于为中华民族找到了一座诗的圣山并且为来拜谒而无比自豪的时候,已经逝去的几千年的延误又同时使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通山,在湖北人眼里,是个十分遥远、偏僻、荒蛮的地域,是个躲在幕阜山深处的旮旯儿。我从未到过通山,我以为我在通山没有朋友。没想到下车伊始,朋友们都云集在身边,友好里带着文气,还带着一种我不熟悉但一直十分向往的深山豪侠之气。

这就是诗坛!

这就是诗坛!

我窃窃自喜,我仿佛闻到了年轻时生命中时时想冲进诗坛的那种冲动,那种激情,但那个诗坛的腐败与沦落,使我生命中这种圣洁的情怀久违了,而一到通山,这种诗的圣洁又如同圣火一样燎灼着我。

我简要地讲述了母亲的身世,讲述了母亲的遗愿。

因为母亲给我的关于家乡信息的年头太久了,又少又含糊。我只知道母亲姓倪,小名叫细宝,好像离金牛镇不远。通山的朋友们根据我提供的十分有限的信息,经过艰难查证,终于确定了母亲老家的村子叫倪耳珍村,应该是现在属于与通山接壤的阳新县王英镇。

母亲的家乡已经成为以仙岛湖为核心的仙岛湖旅游风景区,王英镇像个孩子依在母亲身边那样依在仙岛湖畔。一湖碧波晶莹剔透,清澈见底。这里地广人稀,四围青山如黛,湛蓝的天空,清爽的空气,宜人的气温,千娇百媚之中,更珍藏着几分异乎寻常的清鲜、淳厚、古朴。自然仿佛凝固在远古荒蛮时代。

下车伊始,就以寻母为主题说话,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片湖水的名字。及至镇上领导要我题词,我问这湖叫什么湖,他们说叫仙岛湖。我一听,摇头说不好。人家新安江水库叫千岛湖,你叫仙岛湖,有抄袭之嫌。他们说,一开始还真叫千岛湖,后来为了以示有别,才改成仙岛湖的。

他们说话之间,我提笔写了:《母亲湖》三个字。

我说:“我母亲的老家沉在这湖底,叫母亲湖,也有一点别与人同的文化。我知道现在是人微言轻,你们不会用的。但后人肯定会用母亲湖。”

回到通山宾馆,我写了了一首七律《母亲湖》:

船到王英涕泪流,

母亲湖水泊恩仇。

家慈一去无归路,

魂魄终于有应酬。

四面青山娘未嫁,

一湖丽水笑还羞。

锺灵毓秀如诗画,

孕出陶翁应有由。

设若我——叶文福是母亲湖,那么周春泉就该是富水河,就是从幕阜深山里潺潺而来的富水河。周春泉走到我面前,就如同富水河流进母亲湖这样自然,就如同富水河和母亲湖——你就是那样的我我就是这样的你那样自然。

他在许多朋友群中,望我而笑,不言不语。几日过去,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收获了什么。到底收获了什么,说不清楚。只觉得这种收获使我感动,使我感到自己收获了一种久违的情怀。

那是一种失落了许久的情怀,那是一种我们集体失落了许久的宝贵的情怀,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站在一起可以互相信赖,互相温暖,互相期许,互相给与的、生命的肉体和精神所需要的那个宝贵的平衡所必须有的黄金支点。

这是我自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国度,从父母那里,从乡亲那里,从老师和同学那里,从知识和历史那里,深深感到亲爱和熟悉的一种高尚的情怀,是在生命和灵魂都被无情践踏了十年之后,人与人之间被互相仇视,互相猜忌,互相打击,互相迫害,互相杀戮戏弄得魂消魄散之后,面对这陌生的时代,这险恶的人际,无助和无奈之后,十分眷恋的如同眷恋母国情怀那样的情怀,是看不见但命中必得要必得有的那种魂魄得以生存的温度和色泽。

周春泉最初不是以诗人的身份走进我的视野的,而是以一个逝去的时代的某种风神而唤醒了我遥远深沉的思念的。

或许,正是因为他“拜读幕阜山”的诗集《清点傍晚的村庄》,才引起我从母亲开始,从屈原开始,从黄庭坚也从我自己开始,从诗与诗人的角度,拜读一辈子在我身边、一辈子纠缠着我的情思而我一辈子不认识的幕阜山。

周春泉出身书香门第,但时代的荒芜荒芜了他的人生。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幕阜山中钻来钻去,幕阜山于是以她的本性养育了他。

幕阜山险峻而藏宽容,贫瘠而藏富有,原始而藏自尊,坦荡而藏诡谲,有一种做惊天之事于谈笑之中的韵味。

我们时常在一起谈心。淡淡的言来语去,却常常使我震惊,使我读到了一个史书外面的幕阜山:

——秋收起义竟是发生在幕阜山;

——第一个苏维埃政权竟是建立在幕阜山;

——原湘鄂赣革命根据地创始人、红军十七军政委叶金波,竟是以“改组派”的罪名,在阳新县太平塘一个叫鬼愁坳的地方,被红军秘密杀害的……

感谢幕阜山,生了母亲,养了母亲。只有这样圣洁的土地,才使我万分幸运地拥有诗的母亲。

感谢母亲,教我认识了幕阜山。

感谢幕阜山,用深沉的教义诠释和珍藏了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诗人和诗。

感谢倪尔珍村的山、倪尔珍村的水和母亲的亲人们,你们是如诗的山,如诗的水和如诗的人。

感谢周春泉,他用一本诗集《清点傍晚的村庄》引领我拜读了幕阜山。

我终于从母亲那里,从屈原那里,从范中淹、黄庭坚那里;通过周春泉,我又从秋收起义的梭镖那里,从叶金波的从容就义那里……为中华民族找到了一座诗的圣山!

2012,8,13,于北京三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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