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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保真六十年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年初,保真以其回忆录书稿见示,我得以先睹为快。我俩都将年届七秩,总角之交,延续至今,算来已是六十个年头了。我与保真同生于1943年,是吴堡同乡,小学同校,初中同级,高中同班的老同学。也就从那时起,我和保真有了更多的接触。保真出身领导干部家庭,他父亲步殿叔时任吴堡的县长,是一位廉洁奉公,生活俭朴,平易近人而被群众誉为“布衣县长”的好干部。

年初,保真以其回忆录书稿见示,我得以先睹为快。洋洋30万言,是他成长、学习、工作、生活和身为基层官员的所见、所闻、所历、所为、所感的真实记录。其中的社会环境、政治风云以及一些人和事,是我们所共同经历过的。因之,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时地把我带回那逝去的岁月,勾起对往事的回忆。我俩都将年届七秩,总角之交,延续至今,算来已是六十个年头了。回首往事,依稀都在眼前,“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真有“弹指一挥间”的感慨!

我与保真同生于1943年,是吴堡同乡,小学同校,初中同级,高中同班的老同学。又是曾经的玩伴、同事、朋友和一生的莫逆之交。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几十年来,在我成长的道路上,人生旅途中,从生活到工作,时时都有他的关怀与帮助。在身处逆境和人生的紧要关头,每一次都是他伸出无私的援手,帮我端正思路,克服困难,纠正错误,走出困境。

我们相识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两人都在县城唯一的一所小学里上学。他曾因病休过两年学,所以我是小学五七级,他五八级。虽不是一个班级,但课余常在一起玩耍。中间,他还曾去绥德保育小学上过一段时间,后又转回。小学毕业时,他仍在宋家川完小。我因少不更事、贪婪课外闲书,没有学好功课,结果小学毕业,没有考上初中。那时不懂,也不时兴补学,年龄尚小就呆在家里赋闲。因父亲是医生,恰好我的一位同班同学,因家庭贫寒,年龄较大,想随父亲学习医疗知识,掌握一门谋生技艺。就此,我俩相约作伴,在父亲的指导下,每天在我家阅读、背诵一些中医中药的启蒙读物,有时还练习写写毛笔字。就这样懵懵懂懂学了将近一年,也不知下一步到底干什么事?

1958年夏,吴堡在县城新开设第二中学。得知消息后,父亲特别庆幸我上年没有考上倒是件好事。因为1956年开办的任家沟中学,在离县城二十多华里外的山沟里,交通极不方便,怕我年龄小拿不了身子。原本就不想让我去那里,这下因祸得福,可在家门口上学了。听到消息时,离招生考试只丢一个来月的时间了,家里这才又叫我再去读书,准备考试。我找出已丢弃的残缺不全的课本,开始复习功课,并抽空跑到完小的毕业班,了解考试的有关情况。也就从那时起,我和保真有了更多的接触。我们一起谈童年趣事、讨论功课,也拉家常。记得,拉的最长的一次,是在前坪的井沟桥上。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我俩一直拉到深夜。在家里我虽然是独子,而且是父母亲生育的七个孩子中,唯一活下来的最后的一个。我的老家樊家圪坨,是土地革命时期的红白拉锯区,在战事频仍、匪连祸接的年代,家里生活极度贫穷,加之农村又缺医少药,在我前面,因贫病冻馁,天灾人祸,先后死去三男三女六个孩子,最大的五岁,最小的才一岁多。1943年冬,父亲已是三十七岁时,才又得了我这根独苗。我的生母在45年秋,到榆林看病时病故。死后的殓衣棺木全靠在榆的吴堡老乡、朋友们接济、周转、借债或赊欠置办的。妈妈死后,在举目无亲的异乡,父亲一人一手,拖着不到两岁的我,又当爹,又当妈,父子常常相对垂泪,苦不堪言。他居家行医,没有固定的诊所药堂,靠出诊看病维持生计,却一步也离不开家门。为解燃眉之急,在好心的老乡们的帮助下,家里有了我的继母,并带来了大我八岁的继姐。从此,父亲就靠他时多时少的微薄收入,养活这一个四口之家。解放前夕,全家回到吴堡老家,父亲因有医疗技术,被安排在刚成立不久的县保健药社工作。虽然每月薪酬仅有三斗半小米,但总算有了固定的收入,家也搬在县城居住。在别人眼里,我该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了,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普天底下都一样,我也不例外。加之,父亲是位老学究,信奉的是“吃娇穿娇,王法不娇”、“严父慈母”。父子间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沟通。过分严厉的管教,让我不敢对他讲一句心里话。遇到伤害,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肚里咽。童髫之年,看到别的小朋友们,在父母面前任性撒娇,那样地受到父母的宠爱,心里无限羡慕。保真听着我一桩桩、一件件的叙述,不甚唏嘘,深表同情。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噙着热泪,向一个同龄小伙伴,敞开心扉,讲述我的不幸遭遇和少年饱识愁滋味的悲苦心情。他虽然只大我几个月,但像大哥哥一样宽慰我,勉励我,使我感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人间温暖。也就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我唯一的、可以诉说心里话的至交好友。我们相约在河滩散步,在护堤林里玩耍,一起逛街看热闹,在沙渠买得吃刀刀碗托和空壳芝麻烧饼,还有乡下农民进城担挑的桃子、梨和小沙果。每次都是他付钱,我因为家里从来不给一分零花钱,常无分文,时间长了,心里实在不好意思就推托着不和他出去了。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家里每月给他3元零花钱,谁有就花谁的,叫我不要想那么多,而且还是常来找我。那段时间,我只有离开家,特别和他在一起时,才是一天最开心的时刻。

在全国各行各业一片大跃进声中,仅有几万人口的吴堡小县,也迎来了教育事业的大跃进。仅61届就招收了8个初中班,任家沟中学6个班,宋家川中学两个班。考试后我俩一起被宋家川中学录取,他甲班,我乙班。

保真出身领导干部家庭,他父亲步殿叔时任吴堡的县长,是一位廉洁奉公,生活俭朴,平易近人而被群众誉为“布衣县长”的好干部。时至今日,在吴堡城乡仍流传着其勤政爱民的感人故事。他在父亲言传身教的熏陶和影响下,诚实善良,正直俭朴,学习勤奋,尊师爱友,全然没有一点当官子弟的派头和架子,在师生中人缘极好。开学报到的那一天,他早早约我一起去了学校,并对我说:农村同学路远,赶来就晚了,我们看看宿舍、教室还有哪些需要整理和没有处理好的事情,提前帮着干干。报到开始,在班主任老师的安排下,我们就做了一整天的新生接待工作。班上评定助学金,他带头第一个申请不享受,并动员我也写了申请书。他诚恳地、发自内心地对我讲:我们干部子弟,比农村同学经济条件要好些,即便差不多,也该把困难留给自己,方便让给他人。其实他父亲虽是县长,百多元工资,却供养着他家七口,连同在老家的爷爷奶奶和三爸共十口人的生活,还要供他们兄弟和一个堂哥上学的费用。比起一般家庭,并不富裕。但他却是这样自觉地严格要求自己。

开学不久,学校安排了一场大鸣大放大字报活动,和上一年社会上的反右派运动一样,发动大家给学校领导和班里提意见,申明不打棍子,不戴帽子。我出于好奇和调皮,给一位班干部又是写大字报,又是画漫画。批评他对人说话,老是板着面孔,态度森严。其实,事后长期相处发现,这个同学天生就是这样的面孔和习惯,也并没啥恶意,我们后来相处得很好。可是,就此惹下了大祸,全班小会检讨,大会批判,搞得我灰头土脸下不了台,精神受到很大压力。这是我走出家门,到社会上经历的第一次“政治运动”和冲击,思想十分苦恼。保真耐心地疏导我,帮助我认识错误,要从中吸取教训,努力学习,力争做好人好事,重头做起。不久,全校师生投身大跃进,开赴横沟公社参加秋收、秋翻劳动,我俩虽然从小都没有参加过农业劳动,体力又弱,但绝不落后。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却从不叫苦,手掌绽开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子,把手帕撕开缠在手上,继续坚持大干。休息时间,还主动办简报、黑板报搞宣传,深受同学、老师喜欢。直至学校领导担心我们常此下去恐怕身体吃不消,才专门抽我俩提前回校,另行在校内安排了工作任务。

一个学期下来,我以作文优秀奖,读书竞赛优胜奖和三好学生,受到学校的表彰和奖励。第二个学期,也是在他的带动和敦促下,写了申请,并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还担任了学生会干部。

1959年,合并大县时,他随父亲调动搬家,转学绥德城郊一中,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分手。我们虽然身居两地,仍不时书信往还,经常交流情况。我遇到困难和问题,总要写信告诉他,他也一如既往地关注着我,帮助着我。

1961年,我们初中毕业之际,绥德大县又恢复为原来的四个县,步殿叔仍回吴堡担任县长职务。我俩分别在绥德和吴堡参加了升高中的考试,他以绥德大县考生中,总分第四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在录取名单公布的当天,他就将被录取和又分配回任家沟中学的消息告诉了我,我听了喜出望外,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学校学习生活了!因为任家沟中学只招收一个班,所以我俩还是一个班。

那年能上高中,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国家经济困难,大幅压缩招生数量。我们全班共招55名学生,其中从宋家川、任家沟、枣林坪三所中学,10个毕业班的考生中,录取了45名,还从义合和吉镇两所中学分来10名。宋家川中学的两个毕业班,甲班考上4人,乙班只我一人。兴奋之余,我们思忖:这届高中招生人数如此少,赶到三年后我们毕业之时,国家度过了困难时期,教育事业肯定还是要大发展的,到那时考大学,相对就会容易多了。所以,我们暗下决心,相互鼓励,一定把握住这难得的机遇,努力学习,争取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但现实却不容乐观。刚到新学校,同学间相互生疏,老师也生,学校地址在农村不算,还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峁上,周围连户人家都没有,只能看见对面隔沟堵着的一座大山。每顿饭又吃不饱肚子,对我们这些自小城里长大、从没有离开过家门的人,实在是一大考验。

几个星期下来,随着功课的紧张,环境的熟悉,心情也逐步地好起来。保真在校团委担任委员,以后又和我一起在学生会,他任主席。他以坚强的毅力,刻苦学习,热情工作,处处做出表率,给我和同学们以极大的影响。第一学期下来,我以全5分的成绩,忝列学校甲等优秀生。但我自己心里最清楚,功课并没学扎实,比之初中课程掌握程度相差太远,特别是数学和外语,所以也就全然不在意这些事。第二学期开学典礼,经全校大会一表彰,舆论哗然。本来就是徒有虚名,这一下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精神上有了极大的负担。

进入62年,大跃进、“共产风”的恶果凸显出来。天灾加人祸,造成的物资极度困难,生活用品短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饥饿狂潮席卷全国。初、高中在校学生,都是十四、五到十八、九的姑娘、小伙,要完成学习任务,还要参加一些集体劳动,可是每天的伙食,顿顿都是连壳高粱磨碎的馇馇饭,稀的照见人影,一碗里也淀不出二两粮食来。加之,又没有任何蔬菜、副食,饭碗放下没一阵,两趟厕所跑得又饿了。成天饥肠辘辘,终日无精打采,走路快点,都觉得气喘汗出,头晕眼花。学校实行大礼拜,两周并起来,放假两天半,让学生回家带点干枣、粗糠炒面、洋芋擦擦等充饥干粮。因饥饿,一度曾停止上体育课和晚自习。不少同学还是因为带不起口粮或忍受不了饥饿而纷纷退学了。这期间,我的学习成绩也大幅下降,课堂小测验曾创下20分的考试记录。

就在这年的暑假,未婚妻王粉莲刚刚初中毕业参加完升学考试,家里就要为我们办理婚事。本来我们约定好,在高中毕业后,或至少要在有一定经济能力时再考虑。我一再向父亲恳求说,我还在上学,还要家里负担,不能再增加一个吃闲饭的了。可是父亲却以我的继母年龄大了,需要人伺候为由,坚持他们的主张。同时,动员了亲朋到家里劝说,给我施加压力。甚至还以不结婚,就不供我继续上学相威胁。事后得知,其实是看到世事混乱,到处传来饿死人的消息,做父母的,给儿子好坏成个家,也算完成一件“任务”,了却一桩心事。正在这时,保真因他妈上年冬天起就一直有病,身体不好,家里人口多,需要有个人帮助料理,而打算结婚。父亲得知后,态度更加坚决。保真也劝我说:也许老人顺心了,家里的情况会好点,结就结吧。我实在别无选择,只得屈从。好在有个伴,两人同时操办,心里上也是种慰藉吧。于是,我们两家就在8月5日(农历七月初六)同一天举行了婚礼。

不过,婚后的情况没出我所料,家庭矛盾更加复杂化了。继姐已是有了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既住在一个院子,又同家吃饭,他们夫妇都上班,两家九口人的家务活全是粉莲一人的事了。除了辛苦劳作,继母的挑剔,无端的指责,甚至无中生有的诬陷时有发生。可怜粉莲既受苦,又受气,却没个地方好说,唯有整日以泪洗面,有几次实在想不通,曾想自寻短见。全凭保真的妈妈郝婶和妻子弓玉英,是她唯一可以告苦的地方。郝婶是一位淳朴善良、宽厚仁慈、极具同情心的好妈妈。每当这时,她总是边陪着粉莲流泪,边好言相劝。她们的一再规劝和开导,给粉莲以极大的鼓励,增加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后来,为了缓和我们的家庭矛盾,也为我们增加点经济收入,玉英在生大儿子张明时,推荐粉莲接替了她的民请教师工作。此后的几十年相处中她俩也结下了深深的姐妹情谊,无话不谈,遇事相互照应。粉莲手术住院期间,玉英多次跑到医院看望,还从家里做了可口的饭菜送到床前。

物质生活的每下愈况,家庭矛盾日渐尖锐和表面化,使我左右为难,极度苦恼。每个大礼拜回家,别人是享受亲情团聚,犒几顿饱肚子,我呢?一面是继母无休无止的埋怨和唠叨,一面是妻子深受委屈的泣诉,甚至提出要离婚回娘家去。面对如此情况,我哪还有心思学习?家里给我打问下个用临时工的公社医院,工作是做饭兼抓药。我也打算退学,去打工养家糊口。就在这个重要的抉择关头,是保真坚决地把我留下的。每个礼拜,我俩都是相跟着回家,相跟着返校。那一个礼拜天回去,我决定再不去学校了。到返校那天,保真照例提前吃过下午饭,来我家找我。我已不打算返校了,还在离家约一里多远的黄河滩,父亲开垦的菜园子里挑水浇地。他得知后,气喘吁吁跑到地里来,催着我赶快走。我说不去了,他说你非走不可。并且说我不走,他也不走了!就这样硬着把我拽回家。磨蹭到动身,已是日落西山天近黄昏了。过了猴桥,还没爬上任家山,天就黢黑伸手不见五指了。隔沟的村子里闪烁出点点灯光,四周寂静无声,我们仅凭着微弱星光在脚下被踩实的黄土路面上反射出的微光,摸索着前行。他耐心地对我晓以利害,要我再大的困难也绝不能退学。我们走走歇歇,赶到学校已是夜深人静,同学们都已进入梦乡,少数几间老师的宿舍还亮着批改作业的灯光。次日,班主任李美瑞老师又对我进行了耐心地开导和劝说,我被他们这深深的情意所打动,才又重新改变了主意。

在那极其饥饿的日子里,家里几乎没有给我带过几次干粮,而我假期和礼拜天的粮票,却得按天计算如数交回家里。为了帮助我进一步稳定情绪,安心学习,保真就把他礼拜天回家结余出的粮票,给我买饭用,家里拿的枣子、炒面,也大半给了我吃。

从初中到高中,保真一直都是学生干部,他为人正直坦荡,聪明好学,工作热情,有坚强的毅力和自律精神,学生时代就显现出较强的组织才干和领导能力。他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事事起模范带头作用。和同学相处,举止热情大方,言谈诙谐幽默。他的文科水平很好,思维敏捷,嗓音宏亮,很善于大会即席发言和演讲,声情并茂,极富凝聚力和鼓动性,深得老师垂青和同学们的好评!我们共同爱好文艺,喜欢唱歌和表演,学校的文艺晚会,经常是同台的演员。秧歌、说唱、快板、相声、歌剧、话剧,我们几乎都曾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给文化生活贫乏的校园和周围村庄的老乡们,带来欢乐和生气,受到普遍欢迎和好评。直至时隔30多年后,我们回校参加校庆活动时,几位邻村的农民来学校看热闹,碰到我们时,还记忆犹新地伸出大拇指说:你们那会儿的学生,戏演得真好!由于我们的班主任李美瑞老师擅长文艺,拉一手好二胡,也善于组织编导,班上还有宋相仁、张培兰等一批特长和爱好文艺的同学,班级间的文艺比赛,我们常常名列前茅。64年“五·一”文艺比赛时,我们已进入停课复习、准备迎战高考的阶段,放弃了参赛。可是老师和同学们都希望我们班在离校前能再出个节目。为了不辜负此番美意,我们就在不影响复习的情况下,只利用了两三个下午饭后的活动时间,突击编排了一个短小精悍的表演唱《我有一头小毛驴》,我和保真仍然是主演。演出时掌声雷动,一举获得第一名。

62年至64年的寒假期间,我们都按照学校的要求,和西安、榆林以及外地寒假返乡的同学一起,积极参加了吴堡县城的春节文艺宣传活动,除内容丰富的各类小节目外,曾排练演出了《三月三》、《空花轿》等大型剧目,轰动一时。就是在64年农历正月初八,妻子粉莲临产的那天,我和保真还在一起忙着闹秧歌、搬水船。赶演出结束回家时,女儿已经生下了,所以取名“欣舞”,取欢欣鼓舞之意也。

1963年的元旦前夜,皓月当空,遍地银辉。已是夜里10点多钟了,我和保真还站在教室外边的一斋脑畔上继续交谈着。话题从两年半的学习生活,苦乐岁月,拉到了如何迎战高考,各人的志向和准备选报的学校等等。李美瑞老师曾多次说过的:“大学是知识的海洋,是年轻人学习和增长才干,为将来实现理想而打基础的地方”的话,一直激励着我们。我们沉浸在美好的憧憬里,设想着明年的这个夜晚,我们会在哪里?可能在不同的城市,也可能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学校。我们相互鼓励着,成竹在胸,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毕业的学期过得特别快,转眼已到考前报名、体检了。万没想到的是,34名同学中,竟被检出了5名肺结核,其中就有张保真!放射医生是我小学同班一位大龄同学,小学没上完,就不见他了。听说在我们上中学期间,他曾在某部队卫校“速成”了两年,早早地就当上放射医生了,成为我们高考的体检医生。这突然从天而降的检查结果,真是晴天霹雳,一下让我们掉进痛苦的深渊!我们相对无语,欲哭无泪。看着他一脸的无奈、呆滞的眼神,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十几年的学习,特别是高中三年的苦读,临到面前的高考资格,竟被一笔勾销!这样的事实真是令人难以接受。可当时竟没想到去别的医院进一步复查!事后,才发现纯属误诊,根本就不是肺结核。大概5个“肺结核”结论,不知是否有一个是真的。但高考已过,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的这位放射医生同学,直至20年后的84年,与我一起参加中级职称晋升考试时,还因理论考试成绩不及格而无法晋升,可见其业务水平之高下了。

在同时被检为“不合格”的其他4位同学提前离校回家后,保真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消沉,而是以更大的热情,包揽了班委会、团支部书面总结和一些公益劳动,帮助同学们洗床单、洗衣服,使大家能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搞好复习。他就这样一直坚持到考试的同学离校,步行到张家墕才挥手告别,各奔前程。

毕业前,我们曾互赠了自己认为最有意义的礼物。他特意为我挑选了一部精装《全国中成药处方集》,在扉页上工整地题写上:“谨记:本领要在为人民服务的前提下施展。”;“要想笑到最后,笑的最美,须得吃苦在先。”后来的事实是,我没能成为一名医生,有负家父的心愿和好友的希望,但这部书和他语重心长的寄语,却伴随了我一生。我送他的是,原《人民日报》总编辑、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的邓拓同志,以笔名马南邨出版的《燕山夜话》合订本。因为我在此前,先后断续读到邓拓先生《燕山夜话》的部分文章时,为先生渊博的学识,犀利的笔锋,绝妙的文章所震撼、倾倒,曾把有些篇章反复颂读,奉为圭臬。这是我最最赞赏和心爱的一部著作,所以专门从书店订购了收录全部156篇文章的合订本,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在他65年去榆林前,此书又留在我手。没想到,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燕山夜话》竟成了首当其冲的批判对象。报章杂志上、广播里声讨、批判的文章铺天盖地。可是,在吴堡这个小县城里,看到和阅读过此书的竟廖无几人,更不了解其内容,整天在大呼小叫地批判,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都在相互打问着想一睹其庐山真面目。政府办李晨辉主任,得知我有此书后,如获至宝,立即取去一读。没多久时间,就在县委书记、县长等几位主要领导和部局长中传阅开来。当破“四旧”、“大批判”的烈焰狂燃时,为了免遭“传播毒草”之祸加身,我几经周折,才将书追回,并在群众组织的会议上,当众销毁,免贻后患。但内心却深感可惜!

临近考试,保真在生活方面对我特别地关心。我心里明白:两人憧憬的大学梦,只能由我一个人去拼搏了。他给我寄予的是多么大的希望啊!此情此景,每当忆及,宛如昨日,终生难忘!令我俩始料未及的是,我虽然参加了高考,却也没逃过“入另册”的命运。按考试答题的情况看,省内的医学院校应该是没啥问题。我班的高佩玖同学年龄最小,成绩较好。考后,按他了解的情况,用他的话说,如能考上三名该有我,考上十名就有他。可是录取通知下来,他这个估算的老十,被西安医学院录取,我却“名落孙山”了。那正是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的时期,我父亲解放前夕曾被迫集体加入过国民党,岳父家又是地主成分,细想来,这也是“罪有应得”!

暑假结束后,考上的同学陆续去学校报到,宋家川是必经之地,他们大都分别到我俩家里来道个别,安慰一番。下半年开学,李美瑞老师在他新带的高一班开主题班会时,特别邀请我和保真去参加,为同学们介绍了学习经验。可是我们自己,却都因人为的原因没能进入大学学习。

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一切都要政府安排,不像现在,可以自主择业,失了学,也就失了业。除了做做家务,就是帮助街道、文化馆,搞些宣传和公益活动,再无所事事。苦闷、迷茫、彷徨。每天起来,不是保真到我家,就是我去他家,我们一拉就是一整天,无主题,无目标,就是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话可拉?一度,我们的高年级同学宋桂嘉和宋侯英的家,曾是大家去得较多的地方。特别是在排练春节文艺节目期间,排练一散场,就喜欢去她家。桂嘉和侯英是绥中高中61级的学友,毕业后结为爱侣。他俩都是学校的高材生,是班里、级里的学习尖子,全面优秀并特长文艺。桂嘉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是学生党员干部,毕业后从省报记者干到《陕西日报》副总编辑兼《三秦都市报》总编辑。侯英因家庭出身而无缘大学,居家赋闲。一位学友曾送她小诗一首:“君为女中魁,处境实堪悲。若非政策致,定然满天飞。”此话不谬,在时隔20多年后的自学考试时,她虽历经磨难,拉扯大三个孩子,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仍以骄人的实力,20多门课程一次考试过关,而获得本科文凭。后来,成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的副研究员。那时,大家都是年龄不差上下的同时代人,类似的经历,共同的遭遇,相同的境况,使大家有着共同的语言,一致的诉求与愿望。在一起时,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有委婉道出的心曲。一则风趣幽默的打油诗或笑话,常常会引发一场哄堂大笑;一段个人凄苦悲切遭遇的叙述,每每令满屋鸦雀无声,唏嘘不止。笑声、哭声、喜闹声,轮番登场。在这里,大家都是那样亲昵、和谐、放松,其乐融融,都暂时忘却了生活的一切烦恼!

1965年初,保真参加了从全区高中毕业生中招收小学教师的考试,考取后去了绥德师范短训班学习。7月份被分派到榆林县工作,家也同时搬走。我在宋家川合作旅社干服务员的几个月,边上班边复习功课,打算再次参加高考。就在高考报名、体检的那几天,当时的县财政局长刘振兴,派人和父亲商量要雇我为合同工,任农业税助征员,而且说一年后即可转正。当他得知我还准备参加高考时,深表支持,要我先去考试,考上了最好还是去读书,万一录不上,再来报到,他们等我。也就在那时,我继母交给我一个我和妻子、女儿三口人的粮食供应本,要我从即日起分灶另过。原因很明白:我要是考上了,得供5年学费不说,还要为我养活一个妻子一个孩子,所以才当机立断,让我别无退路。我还能有啥话可说呢?去县财政局上班。再次的高考打算,就这样不战而退了。

和我一起到财政局上班的还有一位高我一级的校友。我俩的工作是农业税助征员,一上班的首要任务就是核实全县应征税土地面积,由我俩亲自到全县10个公社226个生产大队,逐队核实自合作化以来农耕地的增减情况,以便重新确定税额。按一天一个大队算,最少也得八、九个月时间。这项工作开始后,我俩没明没黑地在一起,晚上开会到一、两点,第二天再步行到下一村。两人共同萌生了再次参加高考的念头,我将此想法告诉了保真,得到他大力支持。我打算由原来考二类医农,改考三类文史。他随即捎来了文科复习资料,同时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鼓励信,提醒我说:你原来的文科功底没啥大问题,主要在史、地上多下功夫。我们利用每天走路的时间,一起准备功课,花了几个月的苦功夫。66年“5·16通知”下发后,等来的是全国高考取消的决定。就这样,近一年的心血又付诸东流了。保真捎来的那套《古代散文选讲》,直到我87年调榆后,才奉还了他。

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和保真都以刚刚参加工作的满腔热情,怀着对共产党、毛主席的无比信任和热爱,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积极响应号召,踊跃参加运动。分别在吴堡和榆林参加了当地群众组织。后来地县的群众组织上下联合,形成两大派系时,我们分属对立的组织。其间,我几次到榆林开会出差,都要相约见面拉话,办完公事吃住在他家。我们相互交流各自的看法和情况,但从没为此产生不快,言谈从无龃龉,更别说辩论、吵架。

随着“破四旧”、“横扫一切”、“踢开党委闹革命”的日渐深入,一场史无前例的,从农村到城市自上而下的停工停产、大肆破坏古建文物、烧毁书籍字画、掘地抄家,砸烂公、检、法和揪斗当权派,使全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政府主义大混乱。在“文攻武卫”妖风的煽动下,各地两派对立的群众组织,又争先恐后,“合法”地夺取了武器,去对付另一派组织。“捷报”频传,死伤日增。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中华人民共和国里发生的一场十年混乱,是都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两派群众组织之间的流血战争。事后,据权威的官方统计资料称:这场“大革命”,使国民经济破坏到了崩溃的边缘。死伤2000万,牵连伤害1亿人口。这在人类史上也恐怕是空前绝后的。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1967年秋,我到榆林开会。那时,榆林地区的两派武斗,也升级到了动用武器。就在会议报到的当天,南门口地区运输公司车站,发生了枪战。据说手榴弹炸死了原运输公司的一位领导,是军队转业的领导干部,时任派头头。次日,开往各县的客车一律停发,榆林城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我在此前,因为看到两派之间,由辩论到打架斗殴,并抢夺了武器,“文化革命”已“武化”了,便顶着同派群众的讥讽,甚至辱骂和个别人的多次上门游说,坚决脱离了原来参加的组织,洗手不干而“逍遥”了。因为担心保真的安全,就劝说他退下来。他说:毛主席说,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我们就不要管了吗?我真切地体会到,他是在一片赤诚地践行着“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最高指示。他还对我说:你相信我不是坏人,到任何时候我也一定不会干坏事。这一点,他就是不讲,我也是坚信不疑的。但我还是强调,到处武斗,炮火连天,后果会是怎样的?你不伤害别人,别人伤害你怎么办?如果有人伤亡,将来如何交代?万一自己遭遇不测,那又该如何是好?他沉思了一会说,我一旦离开这个组织,个人的安全已没有保证了……,我不好退下来了。面对如此情况,我只好一再叮嘱他要好自珍重后,依依惜别。根据十几年相处对他的了解,只要他认定的事,就特别投入,执著追求。正如他在上中学时,将名字由“宝珍”改为“保真”时说的那样,“保真”就是保卫真理的意思。在同学、同事、同伙中,他从来都是佼佼者,一贯如此。更何况这是党中央和伟大领袖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一场大革命。我理解他的处境,他不像我,可以走得了,躲得过,他的地位、作用,已使他“人在江湖不由己”了!只能在心里忐忑不安的同时,默默地祝福他平安无事!

几个月之后,令人担心的消息还是传来了:街上纷传着,从山西扣押了榆林对立组织的一车人,其中有张保真。68年4月18日下午,我和妻子王粉莲,还有我们共同的老同学宋玉兰,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到前街渡口看被押解回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两行荷枪实弹、凶神恶煞的武斗人员,押着几十个被绑成一长串的“犯人”。我们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就是有他,有张保真!当他从我面前经过时,我们交换了眼色,会意地点了点头。粉莲和玉兰已是满面泪水,泣不成声了。在那种形势下,我们对他的安危甚至生命都不无担心。我一直跟随着人群,到关押他们的宋家川完小。在二层一孔我们上小学时的教室里看到他。窑洞里什么家具也没有,他们十来个人,背靠着窑洞的三面墙壁,在潮湿冰冷的石板地上坐了一圈。我们隔窗相望,两个外县的持枪人员,吼叫着不许和里边的人说话。只看见他在不停地吸烟,他过去是从没有吸过烟的,以后几十年也从不抽烟。那时的抽烟足见其恶劣处境下的苦闷心情。我急匆匆赶回家,胡乱吃了点下午饭,跑到四处找人,看能不能为他求情。好在这是在我们的家乡,毕竟有好多亲戚、朋友、同学和老熟人,可是这场“触及灵魂”,也触及皮肉甚至生命的“大革命”,使许多人灵魂扭曲,天性泯灭。我虽然已逍遥,但还仗着和他们曾经是一派的身份,去求扛枪的两位初中同学,他们都曾和保真是一个班的,求他们领我去见一下保真。一个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一个竟然恶狠狠地说:保皇派头头,你还替他说什么好话?不顶事!说话中,门里又进来一个武斗队的同伙,得知我的来意时,竟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咆哮着喝令我立即出去。后来见到保真的一位叔父和一位他小学要好的同学等几个熟人,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设法找人安咐过了,挨打怕是免不了的,但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叫我回去,说指我跑不顶事。第二天,打听到早饭后要解押他们回榆林,赶紧煮了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又买了几个两搅面饼子,因为看到他吸烟,还特意买了两包香烟,叫他路上充饥、解闷。到完小大门外上车的地方,看到他们一个个被五花大绑。他的棉衣被打烂几处,棉絮露在外边,脸上有流淌下的一道道血印。想见他已遭受了严刑拷打。落在这帮疯狂到眼都发绿的人手里,没有生命之虞,已算万幸了。当他们被拉上车后,拿来的东西装在他挂包里,被一个装车人员,随手扔到车上的人群里面。后来从他被释放后来的第一封信里才知道全被踩踏成碎末倒掉了。

从他后来的来信中得知,在回到榆林后的当天晚上,他又被一伙人毒打了一顿,遍体鳞伤,为了打他时让他不能动弹,用电工铁钳夹住手指,两只手各有一个指头被钳子夹得血肉模糊。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挨打的地方,正是在专区“革命委员会”的院内,而后又在原党校院里关押了一百多天。获释的当天,他就给我写了信来,告诉我他在“群众专政”时被蹂躏的苦难经历。结束语是:我们的友谊是经得起任何风浪考验的!后来见了面,我才听他说,他们组团去京城上访,中央“文革”接待站和军委接待站答复的,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员,不无同情地对他们讲,全国比你们大的事件,省一级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谁还能管了你们这点事?劝他们早点回去,就地解决。他一看此情况,深知没有地方可以评理了,便宣布上访组织使命完成,决定就地解散。他本来可以在西安等地暂时避一时,可是看到同来的人中,有的人榆林不敢回去,也没有可以投靠的外地亲戚朋友,怎么办?为了对大家负责,毅然决定返回佳县城。因而才招致了被扣押,被拷打,甚至生命不保的厄运。他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敢作敢当的人。但是在“真作假时假亦真”的社会现实里,本该可以有更大作为,更大建树,在为人民服务中可以做出更多贡献的他,真的要做到保卫“真理”,却谈何容易!

在“派委会”掌权期间,他被释放后,又遭“除名”。后来,随着机关工作的逐步恢复正常,他又被分配到边远的公社学校任教,但他的工作能力,敬业精神,使他由教育专干、公社秘书、县广播站编辑、团县委书记,直干到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我先后在吴堡城关税务所、县“革委会”生产组、财政局、文工团、县医院、卫生局、档案局工作。此间的20来年,我们都奔忙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每当我出差、开会赴榆时,总要抽时间见面谈心。多时不见,也要写信,互通消息,所以相互的情况一直是知晓的。其间,75年2月他父亲步殿叔病逝,我去他老家褡裢坡奔丧;82年我父亲去世时,他和玉英专程回宋家川到灵前吊唁,并送来了一幅嵌着父亲名字的挽联:“秉性诚笃医德高,善医沉疴术至精”,表达了对父亲的崇敬之情。这是我们见面时间较长的两次。

记不清是哪年的冬天,就是他在县广播站工作时,我到榆林出差。他因值班晚上就住在办公室。我为拉话,也住在他的办公室。一拉就是一个通宵,不知不觉就天亮了。那时,正是“造神”运动甚嚣尘上的时期,早请示,晚汇报,“最高指示”天天颂,四个“伟大”震天响;林彪溜须拍马的“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也成了“绝对真理”的时候。正如后来南开一位教授打油诗里写到的那样:“信到迷信不知悟,朝三暮四全维护,睁着大眼一走神,多情反被多情误。”大家心里都明白,可谁又敢提出异议?人们仅有的一点才智只能用来保护自己,免遭不虞之祸。我在他面前,却是口无遮拦,尽述己见。听完之后,他瞪了我几眼,以爱切的口气说:你可千万不敢在外人跟前乱说,这是要被打成反革命的!我说我知道,别人面前我是不敢说的。还有一次,就是在“四人帮”一伙,紧锣密鼓准备夺取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权的时候,《人民日报》的文章头版头条,以特大号字发表了《评大法家吕后》的文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稍有常识的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为女皇登基制造舆论。我在保真面前放肆地数落、指斥了江青欲做现代女皇的露骨表演和宗宗恶行。他训斥我:你还想不想活了?我说当然不想死,就在你这儿说说,知道你不会告发我。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比我更清楚,更明白。只是我性格一贯浮躁,爱冲动,沉不住气,他从来都比我成熟、老练、有涵养。

到后来,郝婶又搬回了宋家川居住。保真弟兄都是大孝子,每年全家人都要回家和老妈妈一起过春节,到时我们就常能在一起。婶子家里一孔窑洞,儿孙们回来,分散在亲戚朋友家居住。保真和玉英住在我机关办公室。那会生活困难,每次回来时,总少不了带给我豆腐、韭黄等榆林的特产。在公社工作时,还有打来的兔子、山鸡等野味。

1987年,我因孩子的读书问题和工作的不顺手,想改换一下环境。又是在他的周旋和帮助下,经地区卫生局李守飞局长批准,调来榆林。当时他在地区中医院任书记,我在下设的中医研究所工作,成为上下级同事。一起工作一年后,他去子洲任职。因家都在榆林,往来的机会就多了,我在南郊中医院住的那几年,离城七八里路,公交车又极不方便,只要进城,必去他家,休息喝水,有时吃饭,到一起拉话叙家常。

我妻子王粉莲和三个孩子及女婿的转学、调动、工作变迁,大都离不了保真的帮忙。凡是能帮上或需要他出面的事,保真都全力以赴,如同他自己的事情一样认真。

保真的勤政廉洁、官声清明,是继承了老县长步殿叔的家风的。他76年起就担任副处级领导,到88年冬去子洲工作时,家里只有一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其它电器都没有。89年我出售了两孔窑洞,首先就添置了一台大彩电。手里还有余款,主动借给他3000元,专门送到玉英手里,叫她无论如何先买台彩电看。过几天,玉英将钱“完璧归赵”,原数还来。我不明白是啥原因,玉英才告我,保真说,咱的经济状况还达不到那个消费水平,这事又不急,等咱有了钱再买不迟。就这样,他家看彩色电视,比我还迟了几年。可是就在此前不久,一位在吴堡工作,而家在子洲的同志,因家庭特殊困难,多年调不回去,在保真帮忙下调回子洲。因心存感激,怎么也要送点钱表示谢意,保真却一再做工作,坚决拒收。仅我知道的这些小事,足见其人品之高洁。

2001年9月29至30日,我和保真相约一起回到母校,参加了建校45周年校庆活动。同去的还有同班的张培兰、景明则同学。保真代表老校友讲了话,感情真挚,声情并茂,多次被热烈的、长久的掌声打断,博得大家的一致赞扬。遗憾的是县上领导过多干预,时间没选在长假期间,给县内老师、同学们通知的方法欠妥,致使外地学友回来不便,县内师生参加的很少。适逢天雨,道路泥泞,校庆大会没能在学校召开。也还多亏了保真、程鹏他们几位,敦促校长与县上领导商量,组织了几辆吉普车,我们30多位从外地赶回的老师、同学,才能于次日专门去学校,了却了大家几十年之后重回母校的心愿。

当从刘定墕山上看到久违的母校的那一刻起,大家都欢腾起来,学校的秧歌队鼓乐齐鸣,鞭炮震天。师生们列队欢迎,掌声雷鸣,令我们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抚今追昔,感慨良多。我拟了一副对联赠给母校:

四十五春秋桃李满天下怎能一日忘母校;

万余名学子英才遍中华如何千古不留名。

文字虽浅陋,感情却真诚。大会发言结束后,演出开始,保真唱了拿手的陕北民歌。我和张培兰专门演唱了岳飞的《满江红》,这首歌是我们进校后,班主任李美瑞老师为我们教唱的第一首歌,是为了激励同学们克服困难、坚持学习、努力拼搏而精心安排的。歌声里我们仿佛回到了那峥嵘岁月,看到了冤死在“文革”中的美瑞老师的音容笑貌,不由得潸然泪下。

保真出身领导干部家庭,是“自来红”,但即便在“亲不亲,阶级分”的“极左”形势下,他却是毫无愧色地“保真”了,始终保持了正直、善良的人性本真,能普遍团结同学,真诚待人。他不仅没有因我和粉莲的出身和社会关系“复杂”,而鄙视我们,还一直关心帮助我们。在与老师同学的相处中,也都是一视同仁。班主任李美瑞老师,家庭出身地主,被分配来陕北,但本人知识渊博,多才多艺,工作认真,要求进步,关心学生的学习和身心健康,班主任工作十分出色。保真不仅视他为尊敬的师长,而且成为知心朋友,对他因派性武斗而惨死,深表遗憾和痛心!物理老师马志伟,北师大毕业,是“摘帽右派”,人特善良,个人境遇很悲惨,但他教课认真,和同学关系还很融洽,保真对他也很尊敬和爱护。据我所知,出校几十年,特别是在马老师调回北京20多年间,只要保真出差去北京,几乎每次都要抽空去看望马老师。班里同学薛物华,地主成份,幼年父母早亡,生活贫苦,本人学习刻苦,工作积极,保真不仅不歧视,而是主动关心帮助他,使物华很感激。

2003年,保真夫妇曾在新疆昌吉的女儿红梅家里住了几个月,虽远在几千里之外,隔一段时间总要互通音讯,互致问候。在我六十岁生日时,他们夫妇特意用短信发来嵌名贺诗以示祝贺,特附录如下:

贺友花甲寿辰

举家祝君六十辰,解甲樊篱已脱身。

虽未大就心无愧,忆昔受压气不平。

犹欣生时逢盛世,更喜日伴惠妻勤。

聊可欢慰友真挚,晚年乐迎万木春。

癸未年十一十日,于新疆昌吉遥贺

我感其盛情,即以我和老伴一起,步原韵致谢一首如下:

答远方友

马齿徒增过生辰,反躬自问惭此身。

一事无成心当愧,抱憾终生意难平。

浩劫过后逢盛世,重操岐黄自当勤。

知己已足友诚挚,锺俞山水乐长春。

癸未年十一月十二日于榆林西沙

退休之后,闲暇时间多了,我们半月二十,相互走动,没时间上门,也要电话互致问候。到一起时,促膝长谈,海阔天空,古今中外,师友近况,家乡新闻,奇闻异事,往事追忆,养生知识,无所不及。

我们虽经历了艰辛,甚至磨难,但欣逢盛世,生活安定,衣食无愁,妻贤子孝,晚景欢愉。惟愿在有生之年身体健康,安享天伦之乐和挚友情谊!拉杂写下以上文字,权作对保真、玉英夫妇知遇之恩的感激,和对此书即将付梓的祝贺!

樊大受

辛卯雪月於榆阳西沙

(作者系原榆林市卫生局中医科长,中医主治医师,副处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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