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化符码

仪式:世俗化符码

1905年,马克斯·韦伯访问美国,深为美国人强烈的结社冲动所感奋,这位以探究资本主义精神原型著称于世的德国思想大师从中敏锐地发现:从封闭的等级体制向散件化个人主义的转变并不是一种“格式塔转换”或“范式”转型,其间的联结过渡带正是由人们自觉自愿建立起来的团体来填补的。因此,自愿结社为维持个人化的美国社会起到了关键作用。

强烈的结社冲动直接反映为俱乐部多、团体多,在美国,奔驰牌轿车拥有者、玛多娜的发烧友可以结社,坚信只有鸟类才会飞行的人组成了“人类永远不会飞行俱乐部”,同“国际天才俱乐部”相对抗的是以蠢才自居的“蠢人俱乐部”,那些反对收看电视者更是结成了“根除电视俱乐部”。

孤独感一向是解释这种结社冲动的有利视角。在等级制社会,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位、所有的身分,因而孤独可以看作是能够容忍的。而在美国这样一个变动不居的非等级制社会中,每个人的身分和地位是不固定的、虚空的,只有加入到妇女俱乐部或美食家俱乐部中,似乎才能摆脱孤独,摆脱寂寞与无奈,从而确认自己在社会中的确定身分。

然而,从孤独的心理出发探究结社的冲动,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唯一的途径。有一种名为“沉默者原理”(Dummy Theorem)的说法便提出,团体的建成并不意味着最后的避难所的完成,任何团体在不断发展以至达到饱和或临界状态后,都会自身解体继而分化为若干个小的团体,直到不能再继续分化为止。这是一个典型的社会群体消解再造的过程。

这条原理的具体表述是:

在任意一个有n个人的团体中,必有k个人是沉默者,k/n之值是一个大于或等于2/3的常数。

也就是说,在任意一个团体中将至少会有2/3的人是沉默者,这2/3的人在沉思默察中重新选择团结的对象,于是连这种沉默的姿态本身甚至都成为一种认同的标志。

文化人类学家马格丽特·米德注意到:美国人彼此首次相遇的时候,双方都是敬而远之的,但到了第二次见面时,却居然会有新朋如故友的感觉。

这种现象如果被纳入到符码化的智慧运作系统中,就可以作如下的理解:当两人首次见面时,对方往往被看作是一个形象,或者至多是一个图像;到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则变成了图像的图像,成为一种象征性的符号临现在他的面前。

事实上,在任何复杂的社会系统中,不同经历和背景的人们往往都会寻求某种共同的社会语言来消除把他们分离开来的隔阂经验;法国社会学家杜克海姆称这种共同的社会语言为“集体表象”,它包括各种具有宗教象征意味的仪式以及史诗、戏剧、祭礼、盛大的集会(如古希腊奥林匹亚大会)等等形式。

美国人发达的符码化智慧也是同暗恋“集体表象”联系在一起的,这些“集体表象”通过尘世化的大众传播媒介得以表现:篮球比赛或橄榄球比赛,好莱坞电影或电视中的拳击和马术表演,讽刺剧、音乐剧、肥皂剧……大众传播媒介的传导方式和戏剧化表现方式,彻底消除了形象与现实、隐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

这里不妨以肥皂剧为例,来考察一下“集体表象”与大众传播媒介的姻缘关系。肥皂剧是当今电视中日益崛起的一种故事剧剧种,它把一系列冗长的剧情串联在一起,每一集都在重复运用着同一个模式,客观上强化着肥皂剧的符码化特性。因此,大众传媒成了美国的“第二政府”,它所提供的种种象征符号本质上同“集体表象”是相一致的,从而表明了美国人的一种矛盾心理,他们一方面希望任何事情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另一方面又暗中迷恋着各种神秘诱人的象征符号或仪式。

仪式所起的作用是其他许多种维系力量所无法替代的。各种各样的竞赛、奖励、会见和集会等活动每天都在社会的现实生活中发生着,进而对每个人的心理和行为产生着重大的影响。在IBM公司,全体职员增进相互间的认同和团体认同的一个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经常性地合唱IBM会歌《永远前进———永远前进》:

是精神给我们带来名声!

我们是强大的,但我们将更强大。

我们不会失败,因为谁都知道,

为人类服务一贯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产品如今无处不知晓,

我们的信誉像宝石一样闪耀。

我们开拓了自己的道路,

我们还一定要征服新领域。

IBM永远前进!

通过反复咏唱,IBM会歌已经不再仅仅是一种文本事实,而是成为一种功能过程,这种仪式作为“一种历史性的协同行为”^[4]获得了某种连续性。

仪式对于世俗化的美国人形成自身的生活现实和社会现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此,我们不妨引用美国著名学者詹姆士·罗伯逊关于仪式的详尽论述作结:

仪式通过人们普遍接受的动作、姿态、言语、建筑式样、服饰、陈设和舞蹈,表现对特定社会来说极其重要(其重要的是该社会的特定神话和理想问题)的社会理想、故事、神话、奥秘,是一种抽象的戏剧性场面或表演。由于仪式引发了强烈的情感,所以它使参与者(“演员”、“运动员”和“观众”)强烈地感觉到这种戏剧性场面是真实的。一旦一种仪式创造出来并为人们所接受,它就会产生出自己的神话———合乎逻辑的解释、不断增多的故事、对其戏剧性场面的功效(即现实性)的证明,这种神话反过来又成为该仪式的神秘性、重要性和社会现实性的一部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