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情境的技巧

设置情境的技巧

“实用的智慧”要求人们具备设置情境的诸种本领,以便使自己的生存能力在所设置的情境中演习一遍。美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喜欢开玩笑,而从外在形态上观之,开玩笑的行为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设置情境的过程。

1942年10月,美军特遣舰队在圣克鲁斯海战中遭受沉重打击,连特遣舰队的旗舰都受到重创。舰队的美军士兵由于害怕日军的潜艇和飞机再度突然出现进行袭击,因而个个惊恐万状,战斗情绪十分低落。就在此时,舰队指挥官突然发布通报:舰队右舷发现日军的潜艇,全体官兵务必立即作好迎击敌军的各种准备。正当全体官兵恐惧地等待着遭受日军的再度袭击时,舰上的广播又突然宣布刚才的敌情报告是一场误会,因为在舰队右舷所发现的不是日军的潜艇,而是一只海豚。听到这个消息,全体官兵立即哄堂大笑,原先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情绪也一扫而光。

原来,这是特遣舰队的指挥官为了消除士兵的恐惧心理而特意制造的一个精致玩笑。这个玩笑紧扣住士兵惊魂未定的恐慌心理,并且顺着这种恐慌心理无中生有地虚设了一个具有极大可信性的情境,从而使士兵们轻易就中了圈套。士兵们之所以相信这种虚设情境为真,关键就在于这种情境乃是士兵自身的共同心理所造设;一旦虚设的情境撤去帷幕,造就这种情境的心理真相也就大白天下,士兵们也便在巨大的反差面前冰释前疑。

在设定虚假的情境方面,美军特遣舰队的指挥官同百老汇水星剧团的导演奥森·韦尔斯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1938年10月底,韦尔斯把英国科幻小说家H·G·威尔斯的《宇宙战争》改编为戏剧,准备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演播。这出虚拟火星人进攻地球的广播剧能否吸引听众,最初曾受到过怀疑。为了增强广播剧的逼真效果,韦尔斯及其水星剧团想出了各种渲染气氛的办法,比如在剧中加进了罗斯福庄严语调的摹拟口音,并且动用了普拉斯基高架公路、南街、23号公路等等真实地名来强化纽约和新泽西州听众的真实感。在广播剧开始之前,还播放了各种乐曲、天气预报和新闻报道,以有意制造一种贴近日常生活的平和气氛。

然而,当剧情一步步发展到火星人出现时,整个接受效果也随之发生了重要的转变。广播员以极其逼真的表演技巧报道着:

老天爷,那黑影里伸出了一条东西,它扭呀扭呀,像是灰色的蛇。又来一条,又来一条啦!……像一个黑熊那么大,浑身闪闪,像一张湿牛皮。可是那张脸啊……我简直不敢看下去。一双黑洞洞、亮晶晶的眼睛,好比毒蛇那样。嘴是V字形的,嘴唇没有边缘,像在颤抖,唾沫就从那儿滴下来。

广播剧中还说:怪事的发生地点是在新泽西州格罗弗斯米尔镇威尔马斯农场,新泽西州的警察赶去检查,结果被火星人全歼;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东部宣布戒严;总统宣布全国处于紧急状态;内政部长呼吁人们仰求上帝拯救;接着,纽约、圣路易斯安那、布法罗市、芝加哥市纷纷发现火星人,进行抵抗的美国部队全都遭受灭顶之灾……

演播者的高超表演技巧所取得的效果是出人意料的。各个广播电台反复向听众解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放的是韦尔斯主持的水星剧团的一出戏,各州州长也再三强调没有宣布戒严,安慰市民不要惊慌,但这一切均无补于事。在所有听众中,有170万人相信韦尔斯的广播剧是新闻广播,约有120万人惊恐万状准备逃离。在最早“发现”火星人的新泽西州,到处是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慌乱场面,各个交通要口都是挤满了准备逃难的人们,以致出现了多起交通命案,甚至有人因此而自杀身亡。

仅仅从制造情境的效果来看,韦尔斯的剧团无疑是大获成功的,以致日后韦尔斯作为社会名流应邀前往白宫赴宴时,罗斯福总统戏谑地对他说:“你知道,奥森,美国最好的演员就是你我两人!”

这场大恐慌的闹剧,并不能全然归咎于受众的教育程度低下,因为根据普林斯顿大学的事后调查来看,当时受众中的大学毕业生中有百分之二十八、高薪阶层中有百分之三十五都对广播剧信以为真。因此,这场闹剧很大程度上是由受众当时普遍存有的担心欧洲大战爆发的恐惧心理所引发的,韦尔斯的广播剧只不过最为精确地把捉到和测度到了这种潜在的恐惧心理。

从实际效果来看,这场大恐慌的闹剧对美国人而言未必一无是处。经历了如此巨大的恐慌,至少可以使人们增强面临真实剧变时的承受心理和应付能力;这也是设置情境的基本功用所在。

在现实生活中,军人的演习和训练也许最具有设置情境的示范意义。每一次演习都是设定假想的敌人和假想的战斗历程,同时要求士兵全心实意地投入到这种虚设的情境中。一旦真实的生活同虚设的情境之间有了距离,演习便会打折扣,距离越大,折扣也就越大。

美国军人的训练还有一项特殊的内容,名曰“战俘生活体验”。这种训练虚设了落入敌方之手成为战俘的情境,故而以战俘所可能遭受的各种折磨为训练内容,其中包括被逮捕、受审、受刑、坐牢等多个项目。这种训练是在专门设立的“战俘生活体验”的集中营中严格进行的。军人们通过这种训练,往往能够培养起坚强的意志和高度的忍受能力,从而在有朝一日真地成为战俘的情形下能够处变不惊,进而把在虚设的情境中所获得的应变能力如法炮制一番。因此在虚设的情境中,一种人为制造的经验过程往往有效地转变成人们的体验过程和后天所获得的生命运动机能,从而大大丰富了人们的生存智慧。

诚然,并非所有类型的设置情境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在设置情境的爱好之外,美国人还具有强烈的寻求刺激的习惯。同样是“战俘生活体验”,在军队中是一项重要的训练内容,而在喜欢冒险的人眼里则是一项极富刺激性的运动。在加利福尼亚州,就有一个名为“模拟战俘营”的奇特旅游景点,共占地6500英亩,凡是希望亲身体验战俘生活的人,只要交付425美元,就可以到战俘营里“享受”5天的战俘生活待遇。“模拟战俘营”的整个环境同战争时期某些国家的真正战俘营基本相似,那里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有震耳欲聋的军乐声,“模拟战俘营”的看守人员可以任意地打骂前来体验的虚假战俘,这些虚假战俘甚至还可能受到催泪瓦斯、警棍、电击、冰水浸泡、严刑拷打等等真实的折磨。

从旅游者寻求刺激的角度来看,设置的情境过分地逼近真实的生活,并不一定能够收到原初设想的功效,到“模拟战俘营”中寻求刺激的旅游者在经历如此真实的“战俘”生活之后,就鲜有回头者。相反,倘若能维持设置的情境同真实的生活之间的适当距离,效果可能会更好。如此看来,在设置虚假情境的过程中,设置的情境同真实的生活之间的距离乃是有待认真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就玩笑而言,也并非所有的玩笑都值得认真待之的。一般而论,特定的玩笑对特定的人只能开一次,因为再度玩笑,玩笑本身往往会失去功效,大概是由于被玩笑者在第一次玩笑的情境中获得了应付玩笑的本领;这也是设置情境的局限性所在。而有些玩笑在特定的场合是永远不能开的,爱开玩笑的美国人便也因此常常犯忌。1984年8月11日,罗纳德·里根总统向全国发表广播讲话,在讲话之前试话筒时,里根竟然玩兴大发,开了一个令世人震撼惊骇的玩笑:“我正式宣告,五分钟以后开始进攻苏联。”

里根的玩笑通过电波顷刻间传遍全球,受到全球各界人士的非议。与此同时,这一玩笑也很快遭到苏联人的报复。就在里根开玩笑后的第四天,苏联太平洋舰队基地的一份密码电报也向苏联特种部队司令部发出一道命令:“迅速与美国军队进入战斗状态。”美军监听到这一电报之后,美、日两国的政府首脑和军队首脑大为震惊,立即命令美国军队和日本自卫队迅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30分钟后,美军又监听到发自太平洋舰队基地的另一份电报:“取消前电命令。”整个事态才算平息下来。

显然,里根玩笑的伤害性来源于这起玩笑的突然性,来源于玩笑本身所需要的虚设情境尚未建立完全。苏联人以具有同等伤害性的玩笑来予以立即报复,还不是里根所开玩笑的真正危害性所在;倘若里根某一天发布真正的战争令而却无效,那才是这起玩笑的真正报应。由此观之,设置虚假的情境不可能完全超越于现实情境的诸种条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