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位诗人

寻找一位诗人

也　斯⁽¹⁾

昔日在图书馆翻开旧报纸

找寻你的诗句

影印的时候

黄脆的纸边碎散

点点黄槐落叶

今天花开的时候

在异国驶车来寻你

在绿叶紫花的路上迷失了

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浪费了那么多

早点相见的时间驶过风景

驶过那么多重复的风景问路

又再问路拐左又再拐右

我们焦急地驶车来寻你

等到终于相见，手便握在一起了

“早点来，一道来，”

你在电话里说，“真是太高兴了，

真是太高兴了……”

开朗而亲切

正是我们喜爱的诗人

因为来到朋友之间

你热情地谈话

连嗓子也沙哑了

我也是喜欢朋友

也是喜欢谈话的人

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了

女儿在谈话时给你端来药茶

你说你嗓子不好听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都高兴听到你沉默后

的声音，沙哑了

会康复，会逐渐响亮起来的

春天的话语吹过树梢

送去种籽又在远处发芽

字画长留墙上，人却是

不断生长，敞开胸怀犹如打开窗子

白光闪烁红花池旁

流动变化溢出照片的框架

透明鲜亮的言语或连或碎

一卷录音带完了话还没有完

微笑的眼前有时升起灯火的光影

少年的水纹，驿站的夜晚，走了，

旅店的主人和我说，欧战的风云，

怀乡的心，渡海而归，来到

颓废濡沫的都市，你要有布谷的声音……

我们少年时吟诵的诗句

今日终于见到作诗的人

繁露在阳光下干了，草茂盛地生长

诚心相信诗，也喜爱开怀的笑

一个豪爽的朋友，一个和蔼的父亲

与年月一同生长悲喜

“下去养猪那几年，他每次回来

都是说小猪的事，

那时我们都叫他猪爸爸。”

笑了，当女儿说到家里

过年时怎样围坐喝酒每人轮流烧一个菜

是应该这样的

房子里有人居住

锅里有饭菜的香

在风雨中生长青草是许多人的生命

或者掩埋于泥污或者焚于野火

更珍惜那在春天凝聚了层层绿影的新绿

众人的生涯比诗更曲折诗也曲折

迂回挣扎从泥土中推出眼睛的想望

今日我在异国路上徘徊

我仍在想你的诗

在思念远方的人的时候在忧心忡忡的

时候或者心中有说不出的郁结不知如何

排解或者觉得有说不出的束缚渴望

摆脱烦忧回到本来的舒畅自然

我阅读诗来把自己解开

我仰望一片晴朗的天空

我本来是喜爱开怀的呀

我爱那宽阔的心怀

不与黄花相比

我们在异国驶车来寻你

好像说了那么多话

（驶过风景那么多的风景）

又好像什么都还没有说

（问路又再问路）

就这样一直谈进夜里

灯亮起来，歌也听完了

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不过还是让你好好休息吧，再见

就是祝福的意思

好好的养好嗓子

我们都爱继续听见你的声音

从忧郁的声音转出来的新的声音

一九八一年五月底在美国洛杉矶

原载辛笛诗集《印象·花束》“附录”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　

【注释】

(1)本名梁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