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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与移情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人安土重迁,这当然与土地私有有关,与农业耕作有关,也与植物其人意识有关。阿城用科学态度把怀乡病解构为生理问题。至少现在,叶落归根,还是多数中国侨民的最终愿望。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动物的表情和智力远比植物发达,但中国古代诗文中,有大量人与植物精神交流的表达,却很少有与动物交流的记载。用学术行话说,中国人喜欢移情于植物,不喜欢移情于动物。

中国人安土重迁,这当然与土地私有有关,与农业耕作有关,也与植物其人意识有关。我们比较担心迁徙后的水土不服。橘树长在南国,得到屈原的赞美;由淮南移到淮北,就发生变异成为枳,叶相似而味不同。动物可能也有水土不服的问题,但相对要轻很多,藏獒到海南热得难受,但还能活,雪山上的雪莲种到三亚,肯定热死无疑。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出远门读书,去向儿时的奶妈告辞。她老人家到地头薅了一把地焦子(一种野草),院墙外抓把干土,包起来说,你到了学校泡水喝,能治水土不服。我没敢喝,怕大城市同学笑话;当然,我也没水土不服。虽然动物有比较强的适应性,用植物人的意识看,它们也会水土不服。“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鸟兽的怀念家乡,其实就是水土不服的具体表现。

阿城旅居美国多年后有研究结论,说旅居海外的中国人之所以特别想念家乡,就是水土不服——吃不惯外国饮食。因为食草类的中国人肠胃里有若干特殊的酶,这种酶只有吃中国菜才能分泌;吃不到中国菜,牛肉奶酪不能分泌那些酶,身体就不舒服;不舒服就本能地想家。而且年龄越大,思乡越切。所谓“莫道桑榆晚,回乡少年狂”。阿城用科学态度把怀乡病解构为生理问题。如果他的看法是对的,是否可以推出如下结论:旅居海外中国人的桑梓情怀,将随着海外中餐馆的大量开张而逐渐消失于无形?至少现在,叶落归根,还是多数中国侨民的最终愿望。但是若故乡这个大树根下,己没有青苔小草蘑菇,没有蚂蚁蚂蚱蝴蝶,没有牛粪蜂蜜花椒的味道,只有丑陋的水泥堆砌,甚至大树本身已经枯萎或被砍伐,“树伐社亡”(《世说新语方正第五》),一片老树叶落在这里岂不更凄惨更悲伤。王鼎钧写了许多怀念故乡的精美散文,情感浓烈,但他本人拒绝回故乡山东兰陵。因为现实意义上的故乡己变成“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回乡只不过是由“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在通达的人看来,树叶落在哪里也是落,有啥区别?故乡?王先生说:“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

据现在的研究者说,植物有自己的感觉,甚至可能也有自己的感情表达,但很显然,植物的感觉和表情即便有也是极其节制的、有限的,无法跟动物比,因此我们一般不在意植物的表情如何。同样道理,栽培花朵的园丁们自然不大在意学生的感受如何,只要他们保持肃静听讲,接受栽培灌水就行了。这是对花草的要求,不是对阿狗阿猫的要求。鸡鸣狗吠的乡村气息让我们很陶醉,白杨萧萧松涛怒吼让我们感觉不是悲凉就是惊恐,我们本不想听植物说话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动物的表情和智力远比植物发达,但中国古代诗文中,有大量人与植物精神交流的表达(最经典的就是“黛玉葬花”),却很少有与动物交流的记载。庄子观鱼,能否感知鱼之乐,居然成了一个人们津津乐道的哲学命题,这正说明古人对人与动物的关系体会甚少,更未尝深思。用学术行话说,中国人喜欢移情于植物,不喜欢移情于动物。

张炜在他的新著《芳心似火》里说:“衡量一个现代人是否在物质的世界里蜕化和变态,是否正常和健康,其中有一个最简便易行的方法,就是看他能不能对一棵树或一片树发生情感上的联系。”如此说来,中国古人其实活得很健康,而现在喜欢宠物却对植物麻木不仁的时尚人,大概就是病态乃至变态了?

单正平,学者、作家,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随笔集《行走在边缘》、《膝盖下的思想》,专著《晚清民族主义与文学转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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