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子扬片断

闻子扬片断

在我认识的老年人当中，闻子扬是位最奇特的人。他第一次到文联来的时候，就显得与众不同。那天我们正在开会，大家情绪激昂，七嘴八舌中夹着怒骂。推门进来一个陌生的干巴老头，穿身牛嚼过似的西服，戴顶卓别林式的礼帽，自寻一把椅子坐下，猴一样朝我们眨巴眼。我们很不高兴，说正在开会。他说:“我在门口听见你们嚷嚷了，不就是买汽车的钱叫财政局卡了吗?我给×××打个电话，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是主管我们的领导，老头直呼其名，可见有点来头。我们连忙奉上领导的电话号码，他拨了几遍，没人接，就把电话打到机关办公室:我是闻子扬，你们通知×××，说我找过他，我的意见文联应该配备车，九十年代了，连辆车都没有怎么行呢，同级别的独立单位还有没配车的吗?同志，文联工作关系到精神文明建设哟……

闻子扬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他还在不停地眨巴眼，但这跟猴已经挨不上，他分明是个有背景的仗义执言的人了。一聊，才知道他是位退休教师，在中学教音乐。

从此闻子扬成了文联的常客。他很喜欢参与我们的工作，眨巴着眼睛随时准备发表意见。有一次我们讨论举办书画展览，他用手势摁住我们的声音:我的意见是要提高展览的档次，所以必须得有名家的作品，我写几张条子，你们拿上取几幅字画来。说完就写。我们如获至宝，拿着条子按图索骥。那几位书画家像闻子扬一样眨巴着眼说:不认识这么个人呐?闻子扬看我们空手而归，勃然大怒:好一帮势利小人，连老同学都不认了，美专毕业的人，谁不知道我闻子扬，我办个人画展的时候，他们还没入门呢!

文联和贫困有不解之缘，别说大一点的活动，开个茶话会都犯难。有一天闻子扬兴冲冲地说:我的意见文联搞一笔文艺基金，钱我基本上落实了，昨晚我跟新加坡通了电话，是我的一个学生，在那儿成了富翁。说着掏出一张国际电话费收据。我们要给他报销，他说等办完事再说。眨巴着眼伸出一个巴掌，说大约可搞到五百万。我们雀跃，说一百万就知足啦，那得出多少本书、编多少期报、办多少次书画展呐!穷文联的人，朝新加坡喊一嗓子的心都有啦!

然而那钱却怕羞似的迟迟不露面。闻子扬说:“别急，再不来我到新加坡找他去，天底下还没有不认恩师的人!”闻子扬有日子不登门了。我们翘首南望，盼得心焦。终于有了消息，他没去新加坡，心脏病突发，去了地府，这会儿大概离望乡台不远了。

文艺基金泡了汤。汽车呢，供文联使唤的那辆可能尚未列入制造计划。但我们没忘记闻子扬，他还在猴一样地眨巴着眼，随时准备为文联的生存发表意见。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