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戴河三章

南戴河三章

读海

坐在沙发上，透过明净的窗子，读海。这样心无旁骛面壁悟道般地独对大海，还是第一次。粗看，那是鼓荡着的无涯无际的蓝，细品，就发现混茫中包含了五个深浅不一的层次:海浪涌上沙滩倒卷而回的这一瞬，雪一样的白，浪花的后面，是一带略浑的浅黄，之后是淡绿，再之后才是人们印象中海所独有的蔚蓝，蔚蓝之后是苍青色，极力舒展与天连在一起，分界线是一道若有若无的弧。

散落的渔船仿佛是静止的。海面上闪着梦幻般的光点。海鸥扇动着自由的翅膀。

我的心也长上了翅膀，飞向那道若有若无的弧线。线那边是什么?更丰富的层次?更无涯的博大?更磅礴的气势?

古人作画推崇师法自然。做人也应善于向大自然学习，在生存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尤其如此。小心眼的人、窄胸怀的人、生性悲观抑郁的人、自命不凡的人、骄躁狂傲的人、平庸浅薄却感觉良好的人，塌下心来琢磨一番大海，善莫大焉。

读海，悟海，学海，终身受益，我相信。

日出

那个过程很短促，很简练。睡意蒙目龙的海面上，蓦然增添了一抹亮色，就像画家抽冷子在画布上来了一下。一横短短的桔红便在这时顶破了水面，人们第一声惊呼还没散去，那一横已演变为半个圆了。以此为中心，质感很强的桔红迅疾地在海中浸漫开来，犹如两群枣红马在草原上背道狂奔，刹那间云水激荡，动魄惊心。太阳恰在此时奋力一跃，带着淋淋水滴，带着雄视宇宙的恢宏，骄傲地把万顷波澜踩在脚下了。

这是太阳最灿烂最辉煌的时刻。

这是太阳最壮观最雄浑的时刻。

大海全然成为玫瑰色的了，跳跳跃跃的浪花像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天也是玫瑰色的了，飞翔的鸥鸟明快地唱着，是献给朝阳的颂歌么?是惊奇那喷薄的一轮瞬间便改变了世界么?

天地间恐怕很难再有与海上日出相媲美的景观了。想一想，最动人的还是那拔山盖世的一跃，是挣脱羁绊的冲决?是积蓄太久的爆发?

朝阳无言，只把璀璨的希望洒满人间。

戏水

人一到了海边就有了童心有了朝气。在海边能见到年龄不等的人但见不到暮气沉沉的人。让所有人变得年轻，是大海的魔力么?

有人扑进海里随浪俯仰了。

有人脱了鞋袜在浅水里漫步了。

冷落大海的人很少见。

喜欢大海是否意味着热爱生活?

赤着脚在进进退退的水线上走，水凉森森的沙也凉森森的，爽人的舒畅从脚心升上来，把逝去已久的童年召唤回来了。拣贝壳、拣海蜇，拣海星……捞一串海藻也捞起一串童稚的欢乐。

流逝了的岁月，只有在大海的怀抱里才能追寻回来吧!这对于中年人老年人，是多么珍贵的重温!

话语就在回归童年的感觉中多起来，遇到靠岸的渔船那话就多得近乎饶舌了。渔民们一边从尼龙挂网上往下摘鱼，一边回答着各种问题:这叫愣头鱼，那叫小肉棍儿，这是燕鱼。

“一天能打多少斤?”

“多的时候一二百斤。”

“鱼太小了，养大点再捞不好么?”

“等不到长大别人就捞去了。”

“所以就抢着捞?”

“那还客气啥呀!”

天真的问话戛然而止了，代之一声无奈的叹息。凝望大海，心便有些沉重。

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