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忆难忘是火锅

山城忆难忘是火锅

重庆虽然地处南国，但冬天也是很有几分寒意的。那三天两头的冬雨，如丝如缕，不断带来浸人的阴冷。尤其是山城屋里不生火，也没有暖气，这就更使我们客居重庆的北方人感到难熬了。一天我们走进解放碑附近的一家饭馆，想借川味菜肴驱寒增暖。

店堂不大，洁净而冷清。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让我们坐下，用纯正清脆的川音问道:“几位吃点啥子?”我们不是美食家，除了麻婆豆腐对川菜几乎一无所知，她看我们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建议说:“天气冷，来个火锅要不要得?”火锅?那敢情好!北京的冬天，很多饭馆里都有火锅，三五友好围锅而坐，美美地饱餐一顿涮羊肉，是再惬意不过的了，如今能在山城吃上火锅，不但能驱除寒气，还能聊补思乡之情，也算是幸事了，我们欣然同意了女服务员的建议。

火锅很快就端上我们的桌面，紫铜的，个头比我们见惯的起码大一倍。蜀地乃天府之国，地大物博，连火锅都显出泱泱之风。炭火很旺，锅子很快就开了，女服务员打开锅盖，我一看那翻滚着的汤，就皱起眉问:“这不是刷锅水吗?”女服务员一听，稍愣了一下，就转过身去格格地笑起来。我怕自己判断失误，又凑近火锅看了看，无疑是一锅浑汤浊水。女服务员转过身说:“这汤是配好的，啷个是刷锅水哟!”她飘然进了灶间，端出一大碗红乎乎、油亮亮的东西，又往锅子里加了几大勺，说:“这样吃起才安逸!”我看出那是辣椒油和豆瓣酱的混合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麻辣汤涮羊肉，这味道又会如何呢?

肉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盘，我吃了一惊，忙问:“这是什么?”“黄鳝!”“涮黄鳝?”她没有回答，嫣然一笑，旋即进了屋，把那一盘盘我们陌生的东西端了出来，围着紫铜火锅摆了一圈。我们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瞪着眼睛发呆犯愣。她当然看出我们是外行，便宽容地笑着，伸出一个手指，如数家珍似的指点着那些盘子:“鳝鱼丝、牛心条、鲥鱼片、海参、羊肚，猪肝……这几盘你们肯定晓得，我就不消说了。”那几盘是豆芽、白菜、芦笋，我们总算认出了几样。到现在才明白，这四川的火锅和北方的涮羊肉原来有天壤之别。

吃起来可真热闹，你涮一筷子羊肚，他涮一筷子鲥鱼，我涮一筷子海参，蘸着麻油，就着五粮液，吸溜着舌头，满嘴麻辣，一嘴幽香，大家哈哈笑着，像小孩子过年放花炮、穿新衣，像走进了一个奇光异彩的童话世界……

肚皮塞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品起味来。一锅里涮十来种肉，却也是桔橙桃李，风味各异，全然没有串味的感觉。虽说只是一只火锅，则完全可以把其看成是一桌丰富多采的川味珍馐。相比之下，北方的涮羊肉火锅虽然鲜美实惠，但从色彩和味道上就显得有点单调了。

我们议论着蜀人的聪明，火锅传到天府，竟被发展得这样完美。谁知女服务员听了很不以为然，温和而果断地说:“这叫毛肚火锅，本来就是在我们四川土生土长的，咋会是从北方传来的哟!”

我不同意，在我的印象里，火锅的故乡在满蒙草原上。

姑娘拿出了她的证据:“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你们晓得吧?”这两个人我当然知道，司马相如是西汉时的大文学家，卓文君是当时最负盛名的才女，二人相爱私奔，开了座卖酒的夫妻店，两千年来传为美谈。可这和毛肚火锅有什么关系呢?女服务员说:当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卖的酒好，做的菜也好，为了把生意做得更红火，夫妻二人还创造了一种佳肴——毛肚火锅，由于吃法独特，味道鲜美，很快就流传开了，现在四川有些地方还把毛肚火锅叫文君火锅呢……

我不再和女服务员争论火锅的故乡，我相信她说的是史实，美丽的传说和美味佳肴融为一体，珠联璧合，不是更能放射出瑰丽异彩吗?不是更能给人以美感和悠长的遐想吗?在这初春三月的日子里，山城吃毛肚火锅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了……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