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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洪水教我正视残疾

时间:2022-0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一次次提到1995年的家乡浑河爆发的大洪水,这是引发我家庭巨变,促使我心灵河流变道的灾难。这场洪水,虽然是因为强降雨,但更多是人为因素造成的。至于十年后更大的洪水,虽然冲倒了我家房屋,但我却事先逃走,没有看到洪水的样子。一听这话,大家觉得此人有身份,他说:我是信访办的。这信访办的领导就来到我们身边。一位多年患病的女老师,全身浮肿,需要住院,丈夫出差了,电话打到信访办求助,王主任背着女病人去医院。

七、大洪水教我正视残疾

我一次次提到1995年的家乡浑河爆发的大洪水,这是引发我家庭巨变,促使我心灵河流变道的灾难。这场洪水,虽然是因为强降雨,但更多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我此前只听大人们说过1960年大洪水的事,三年大饥荒,饿死好多人。

我小时候,经历过1975年海城大地震。那一晚,村边的油田钻井队放电影,我央求父亲母亲带我去看电影。记得那是一部朝鲜电影《原形毕露》,好像那个晚上很冷,风很大,正看着电影,我困得在母亲怀里直迷糊,忽然就听人们说地震了,然后全都乱哄哄跑。母亲后来说,当时像坐在船上一样,大地直晃悠,但我没记忆了。父亲忙中无措,也跟着人群向大坝上跑,我们这里是平原,人们躲避洪水向大坝上跑惯腿了,地震了也向大坝上跑。是母亲拽住父亲说:咱往坝上跑啥呀?三儿还在家里哪!我三哥瘫痪在炕上。于是,母亲这时把我推给父亲,就自己先向家里跑回去。父亲是抱着我,还是拉着我,我都不知道,总之是跟在母亲后面赶回了家。

三哥只能躺在炕上。外屋灶房里水缸的水晃洒了半地。第二天早上,看到高耸在屋顶上的两只烟囱全倒塌半截了。三哥在炕梢,贴着炕柜,柜上叠着一家人的棉被,在柜边上还放着一个小亮阁,亮阁顶供奉着毛主席石膏像。如果那石膏像掉下来,正好会砸在三哥的头上。可是,没有,石膏像依然高高在上。看到三儿子无恙,母亲的惊忧变为恐笑:三儿,害怕没?三哥作笑说:没害怕。三哥没有办法说害怕,害怕不害怕,都只能这么说。但为了保险起见,母亲还是蹬凳子把毛主席像请下来了。怕再震嘛!

然后,村里家家都搭起了地震棚。

还有,有的人家,去供销社买成箱的面包饼干罐头,说不定哪天死呢,先吃点好的,填饱肚子,死了也不屈。

我家的地震棚,是二哥从学校回来带着四哥和父亲一起搭的。父亲干这些庄稼院的活计不行,二哥是总指挥,就是用木杆和秫秸绑扎的简易棚子,再抹上薄泥巴,里面填了谷草。这地震棚太冷,人们还是在屋子里睡。地震棚成了我们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二哥给我买的一顶八路帽,我可喜欢了,戴上就能当官儿指挥小伙伴们了,可是,不几天,这八路帽玩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天气暖和以后,拆了地震棚,母亲在谷草里发现了我的八路帽。

1985年夏天,我正风湿病发作,在八月里,台风从辽南登陆,夜里狂风暴雨,把屋后的大碗口粗的杨树都刮折了。父亲还从菜地垄洼里捡回一条巴掌长的红鲤鱼,是下大雨飞来的。坝外浑河里涨水了,溢出河道,水串坝沟。我挣扎着,在午后阳光中,一手扶着肿痛的膝盖,瘸腿慢慢来到坝上,看到大水离坝顶只有半人高了,淹没了低洼处的庄稼,地势高的庄稼也只剩下头颈的玉米苕了。有几只鸭子悠闲地在水面上滑翔。有人划着一只小船去岸边电井房里接那位孤寡的鳏夫老侉头。更多的人是在坝顶用撑网捞鱼,其中就有我五哥。这天晚饭,村里家家都吃鱼,满村庄弥漫着腥香。这是我看到的最大的一次涨水,总也忘记不了那景象。至于十年后更大的洪水,虽然冲倒了我家房屋,但我却事先逃走,没有看到洪水的样子。

1995年,7月底的半夜里,村上派人来到我家,通知让把病人转移走,说这次洪水很大,危险。在我们村这边,也没怎么下大雨,这次的雨还没有1985年雨水急呢,其实形成洪峰的大雨下在上游山区。问往哪去呀?答: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这就让人为难了。我家的老亲基本都在河东河南岸。现在河涨水,封桥了,上级来电话通知了,让做好防洪撤离准备。可是,家里人和乡亲们都说:没事儿,再大还有1960年水大吗?人们都把1960年做心理上的水文警戒线了。都说:现在大坝多高啊,当年的小坝才一人高,现在有三人高。可是,后来又听说:坝多高,水多大。这上级通知虽然造成人心惶惶,但又惑然,不知所措,大水大难地投靠谁去呀?一夜过去,天亮了,水也没来,安然无事。到中午,母亲还在菜园里伺弄茄子黄瓜。四哥从学校回来了,听说这次真的水大,问我和二哥走不走?往哪儿去呀?二哥说“没事儿,水来了,把我的椅子搬炕上去”。

我起初也没在意,但午后两点多听广播中沈阳那边铁路路基冲毁了,几座桥梁冲垮了,我就意识到这次的洪水不是闹着玩的,一定非常大。我对二哥说:你不走,我走!一是本能想逃难,二是先走一个是一个,不然,洪水来了,四哥顾哪个呀?于是,四哥去道路上拦了车,这时,好多人家也都在找车,把粮食和东西转移到县城亲友家。我这时是直挺挺一根棍子的身板,下了房岗,路上全是泥水,四哥艰难地背着我,趟到了三百米外的大路上,雇好的残疾人助力车在那儿等着呢,此时的价钱是七十元到县城里,是平时的双倍还多。这时候,兴起了一种残疾人助力车拉脚的风气,开车的大都是健全人。可是这种车很小,我身体不能弯曲,难于坐进去,车棚还矮。十分费力,但必须把我塞进这小车里,没有别的办法。好在我膝盖能弯曲,总算像变魔术一样,四哥与帮忙的司机大哥合力把我弄进车厢里了。母亲跟着我走,照料我。家里二哥就留给四哥和父亲了。四哥嘱咐司机把我送到我四嫂的姐姐家。四嫂带着孩子先行坐客车刚走。县城里,只有四嫂的姐姐这一家亲戚。第二天早上,我家村头就开坝了。四哥和父亲护着二哥,在第三天,被解放军的冲锋舟给救出来的。这时,经过最初的混乱,政府在小学校设置了难民安置点。四嫂的姐姐家有好多亲友们来此避难,人满当当的,四哥把我和母亲接走,我们一家人在难民营团聚了。

起初,我和二哥与乡亲们在一起,一间教室里挤百多人,因为去不了厕所,不敢吃,不敢喝。这天傍晚,来了一位穿着旧白衬衫的人,坐下来和大家唠嗑儿,说这洪水的事,然后,就说:大家有什么需求,就和这学校领导老师们说,他们会帮助解决的。一听这话,大家觉得此人有身份,他说:我是信访办的。这时,乡亲们就有人说,咱们好胳膊好腿儿没事,就是那边有两个病人,不方便。这信访办的领导就来到我们身边。这人是信访办主任王长德,是全县口碑非常好的好官,在除夕时,有群众反映下水道堵了,工人们都回家过年了,于是王主任自己去做,在冰天雪地中给疏通。一位多年患病的女老师,全身浮肿,需要住院,丈夫出差了,电话打到信访办求助,王主任背着女病人去医院。王主任看到我和二哥的实际情况,就去找了学校,于是,学校给我和二哥腾出一间屋子,拿来被褥,找来一个垃圾桶做马桶,还在学校食堂那边让我们打饭,吃热乎的。然后,来看望灾民的市领导也来看了我和二哥。领导们身边还跟着几个记者,这是我一次看到真正的记者,感觉特别亲切,就仿佛和他们是亲戚,都是写文字的,只不过人家写字是工作,我是爱好。母亲知道我爱写,看出我对记者的关注比对领导多,就说:哎,你请他们——。我摆手不让母亲说,文学和新闻是两回事。但记者大哥感觉到了,就问我:你也爱写呀?我连忙摇头摆手,说“不”。领导们和记者们眨眼工夫就走了。

很快,又把我们灾民安置到辽河西村庄里的集中点,我们也得到了特殊关照,一家小商店停业,就把屋子让给我们住了,我和二哥能躺在火炕上,乡亲们都在教室里打地铺。在难民营二十几天,我一直惦记着我的书刊和稿子。向当地的人要了信纸,我身上带着笔,就给《中华文学选刊》写信,因为这时已经跟何老师通信三次了,我就感觉像那里有亲人一样,说我家房子冲倒了,我的书刊都没了。四哥回去了一次,从大坝上看到我家房子倒塌了。我特别喜欢读书刊,想向他们请求帮助。以前我是邮购刊物,这回第一次索要。而且这封信我没写给何老师本人,是写给编辑部的。当洪水退去,我收到一包《中华文学选刊》寄来的刊物和鼓励我的信,并说会赠阅新一年的刊物给我。

这天午后,我拄双拐倚在门口,好在,这一年夏天我没有犯病,不然,关节疼痛逃难就更要命了!一个穿粉红衣裳的青年女子骑着摩托车路过,我没想到会是亲人,戴着头盔的骑手歪头看我一眼,惊讶喊:呀,老凯子!我这才看清,是姨家的二姐,家在鞍山,这么老远,竟然找来了,又要雇车拉我和二哥去他们那儿。我们说在这里比较稳妥了,去他们那儿,隔着水路,折腾不起。二姐要留下钱,母亲说不用,等回家以后需要再帮。二姐当天要回去,看我们果然还好,二姐也放心了。依依难舍地送二姐走,看到二姐越走越远的身影,母亲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也为亲情如是而眼中噙泪。后面还要说到二姐,她是我学习写作道路上一位重要的支持者!

家里老房子倒塌了,四哥盖的新式砖瓦房子虽然没倒塌,但屋里院中全是水泡的淤泥,而为了让我们住进去,还要重新盘火炕等等,难民营中的人都撤光了,人们都回家去清理家园了。母亲陪着我和二哥,父亲也回去了。这天,四哥来接我们,送我们到河东岸的姐姐家去,呆了四十多天,国庆后不久,回到四哥家,挤住在一起。老父母在倒塌的老房子废墟前双双落泪。大哥、四哥、五哥商量重新盖房子的事。我,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因病瘫,在家庭事务中无话语权,自己的生活都需要亲人照料,哪有我说话的份?不能做,就什么也别说!这时候,我强烈地认识到自己真的残疾了,以前,我心理上一直不承认的。

在逃难中,我是直挺挺上下拉灾民的大卡车,四哥在下面抱举我,四嫂的娘家哥哥在车上拉拽我。二哥呢,因为佝偻,身体是弯曲的,萎缩成一团,四哥就捧着他,搁在驾驶室的座位上。王长德主任苦中作乐地善意开玩笑说:“这哥俩儿,一个是雷打不动,一个是宁折不弯。”逃难的一路上都需要众人照顾,这对我心理是强烈的打击,我终于承认自己是“废人”啦!

就为了这一个正视现实的心态认可:我用了整整八年光阴啊!

其实,我不仅仅是身体病了,心理上也畸形了,只是我以前一直没意识到。

我不肯直面自己瘫痪了,不承认自己残疾了,这就是偏执;而且,我在不可能的乡村环境中,硬是要追求远远的高高在上的文学,这就是“疯子”!

家庭复兴的计划,我可以不过问,但我也有自己关心的:我惦记我那些书稿,在难民营时,与一位家族叔叔聊天儿,说到家里这些书稿事,我指着自己的头苦笑说:都记在脑子里了。但是,我仍然惦记它们,希望它们完好无损,这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个人财产。侄儿洪洋小,这一年他十二岁,一直在我身边长大,我是叔叔,可以有权调动他,在家里我也只能指挥他,让他帮我从水泡的淤泥旧书堆里寻找一些我认为最珍贵的书。听说,洪水退后,上级来视察灾情的领导看到我家院子里的烂泥书堆,曾感叹问:这家,开书店的咋地?

侄儿为我翻扒出《诺贝尔奖作品选集》,还有《文学的艺术技巧》等等,我就撕去泥污的封面,用水洗去泥巴,轻轻地用小刀挑开一张张书页,有好多已经分不开就掀坏了,然后,在姐姐家的窗台上,院子里墙头上,还把木板放在地下,上面也晾晒书。这样抢救的一小部分书,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儿,而且,晒干之后的书,本本像发面包一样厚,又像一团团脏旧的棉絮。如此,我还是珍惜着,因为这些书是我的宝贝。我的书大约有百多本,别人觉得多,我自己还认为少。这些水泡书虽然脏破,但书页中凝聚着我的生命时光,文字间流通着我的血脉。有一些自己认为好的书,再也找不回了。这些书里,我喜欢的,曾经一遍遍读,我读的虽不多,但我读的详熟,把一本对口味的书能吃透,所以受益更多。水泡书稿上,铅笔写的字还在,而钢笔字没了,那时,我最重要的三部长篇小说初稿,彻底毁了。但构思在我心里,我早晚还是会重新写出来的,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那时真是废寝忘食地读书,虽然每天都瘫痪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小便都是家里人帮着倒。但,我仍然感觉每天时间不够用,每天都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边读边琢磨学习,边琢磨自己应该怎么写。我肚皮的腹肌也被风湿病侵蚀,疼得非常厉害,我就借助工具来缓解疼痛。我手边最多的就是书,于是,把书一本本地撂在肚子上,我仰面躺着,只有这一个姿势,不能翻身,一撂高高的书塔耸立在我肚子上,不是大力士练杂技,是这样用书的重量来把肚皮压得麻木,争取压迫到麻木不仁,痛感就减轻了。有时,迷糊着睡着了,醒来时,双手臂还在搂扶着肚子上高高的书撂子。

还心疼一些收藏品,我曾在书箱中翻找出几十张建国后五十年代的老邮票,是父亲年轻时收藏的,还有一些文革时期特点鲜明的红色邮票,加在一起大约有六、七十张,可惜,洪水后再也寻找不到了。侄儿翻遍了烂书堆也没找到,我告诉他都贴在一个精装彩印的老日记本里,水灾前,我也给侄儿看过的。后来才知道,在侄儿帮我寻找这批书前,五哥已经把一些旧书卖给来灾区收破烂的人了。母亲当年读的伪满洲国高小地理课本,是我的精心收藏,也没了。我曾经翻阅过,开篇就说“大满洲帝国”,里面还夹杂着日本文字,我当时想,如果把这捐给博物馆多好。可惜,在乡村,除了我,没有人会有这种心思,而被病囚在乡村小黑屋里的我,与世隔绝,根本无法联系上博物馆。还有父亲收藏的最早期的《毛泽东选集》,是竖排版的。还有一个钱范儿,我当时不懂它的学名,就叫“钱母子”,觉得这是能生钱的钱嘛。就像小时候,管印“啪叽”的章儿叫模子。这个“钱母子”,我是一直精心收藏在炕柜抽屉的角落里的。这个东西肯定是在清理倒塌的房子废墟时,混在烂泥里了。还有一本是建国后出版的精装彩印全国分省地图册,这也是父亲当年的书。在我少年时,病痛坐在炕上,下不了地的日子,就把这地图册翻遍了,关于每个省在中国的位置,还有各省的气候特点,物产是什么,大约都了解。这书,也让大水“取”走了。记得,在黑龙江阿城附近,还看到一个小地名叫“赵凯”,和我同名,我甚至想:靖宇,左权,都是名人命名地名。那么我的名字,已经先行命名到地名上了。我还想,以后有机会要去看看“赵凯”呢。可是,电脑上网后,在阿城附近,再也没有找到“赵凯”,只有扎龙自然保护区里有个叫赵凯屯的地方,居民已经撤离了,不知道为什么叫赵凯屯。

还有更珍贵的,就是何启治老师寄来的三封信,也随洪水化作鱼龙了。我知道自己与何老师还会再有通信的,但那第一封信是最宝贵的,再也不可复制了。

我的《红楼梦》恰好逃过了这一劫。这套好书,是197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是四哥在供销社时,从同事张兆生大哥那儿借来的,后来,张大哥来我家做客时,看我喜欢读书,就说把这套书送给我了。在洪水前不久,姨来我家时,也想读,把这套书带走了。洪水后,姨把《红楼梦》给我拿回来,还用硬塑纸包好书皮了。还有一本“大”书,虽然是小三十二开,只有拇指厚,但我们都承认它是大书,这就是《百年孤独》;这本名著,是我在涨水前汇款邮购的,恰好,它在洪水后才寄来,真是万幸啊!洪水后,我书少了,后来去二姐家治疗待半年,我就带了这一本书过去,所以,我是长时间地琢磨了这本影响了中国当代好多作家的世界经典,而且,我在崇敬的同时,还给这小说挑了一些毛病,最直接的,就是这部书缺少一个贯穿首尾的主人公:由于这是写家族七代人的大跨度历史叙事,让老祖母乌苏拉活到第二十六章,已经不容易了,不能再往后拖延了,其实,乌苏拉在书里不是第一主角,真正应该从头到尾的是第一主人公,那么,这个人必须是奥雷良诺,而他在第十三章就死了,怎么贯穿首尾?这好办,既然是魔幻现实主义,那么,就让奥雷良诺的鬼魂继续游荡在家园老宅里不肯离去,成为另类参与家庭生活的一个重要角色,完全可以嘛。我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读《浮士德》,这个贯穿首尾的精神人物,令我深深震慑了,尤其是其中评介这部书的一句话:从海伦到拜伦的两千年历史,就容纳在浮士德追求终极理想的奋斗过程中了。诗剧结尾的那句:永恒的女性,领我们飞升!让我崇拜不已,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女性崇拜者了!这句和《神曲》的结句:“爱也推动那太阳和星辰”,同样令我终生致敬,每每回味咂品,都口舌生香!后来,我构思写作了一部“反”诗人海子自杀的小说,就叫《永恒的女性》。

大洪水冲垮房屋,家具都砸坏了,舅舅是木匠,舅母亲把他们家的一个炕柜给了我们。柜门是透明玻璃,里面衬上那时候流行的挂历美人头像,一直到十年后,2005年,刘兆林老师来我家,看到这炕柜上的六位美人头像,就认为这是我在病囚岁月中的精神恋爱对象。我的确在很多时候长久地凝望着她们,但是,神话传说中的田螺姑娘、画中仙女的故事并没有出现。

现在,距1995年夏天那场大洪水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是每当回首过去,我都不会忘记是滔滔洪水教导我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了,一个二十五岁的久病沉疴青年,逃命需要众人帮助,家屋被洪水冲垮,自己却丝毫不能为家庭复兴尽力,痛苦自责中,我终于向冷冰冰的现实垂下了一直病态地倔犟高傲的精神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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