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当祭酒

悲歌当祭酒

我敬慕英雄。

这个充满着魅力的词汇，在我的脑海中是那般的深刻。

可当我提笔在稿纸上写下“黄海根”几个字时，却犹豫了。这位憨厚质朴、牺牲在平凡岗位上的交警，能否算得上英雄呢？我翻阅着辞典，在“英雄”的条目中，读到这么一行文字：具有不怕困难，为人民利益而英勇斗争，具有令人钦敬品质的人。

我释然。

心绪却再也难以平静。海根，我的好兄弟！尽管我们素不相识，可在你牺牲后的这些天里，我通过采访无数认识你的人，他们悲痛的诉说、深情的回忆，尽管是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那么的感人、真实，你的形象在我的眼前逐渐丰满起来。

我流泪了。真的，冥冥中，你微笑着朝我走来，紧握着我的手。

10月14日晚，秋风萧瑟，寒雨淅沥。

南昌市第二医院急救室。

9点30分左右，一位三轮车夫和两位行人，抬着一位奄奄一息的交警闯了进来，用几乎哭泣的声音嚷着：“医生，请快救救这位警察，他是从老福山立交桥上被车撞下来的！”

垂危者便是南昌市学济南交警先进个人、交警西湖大队五中队副中队长黄海根。此时的他，脸色惨白，张开着嘴沉重地喘气，眼睛微微睁开着，好似有许多话要说，依依眷恋着这个世界，但他已一个字也吐不出了，生命已危若游丝……

这天晚上9点20分许，已劳累了一天的黄海根在大队参加政治学习完毕，仍不放心站前路执勤点的交通情况，便带着两位干警前往巡视。突然，他们发现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违章停靠，一干警立即上前纠正。可神色慌张的司机见状，猛地发动车辆往前一蹿，将刚拉开车门的干警带倒，便加速溜走。在一旁的黄海根见状，强烈的责任感驱使着他立即驾驶着摩托车鸣响警笛、拉亮警灯，风驰电掣般追去。在老福山高架桥上，凶残的夏利车司机见黄海根即将追上，突然猛打方向盘，用车尾逼挤摩托车，使摩托车撞上护栏，强烈的惯性将黄海根抛出车外……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干警胡斌。就在10多分钟前，他还和黄海根在一起值勤。得到噩耗，他狂奔着冲进医院抢救室，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猛地扑上前，被医护人员紧紧地拦住。他叫嚷：“海根，你醒醒，你醒醒呀！”

闻讯赶来的市公安局、市交警支队、西湖交警大队的领导，聚集在抢救室前，向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请求，不惜一切代价，挽救黄海根的生命。而医院的停车场、马路上停放着一辆辆出租车，司机们自发地来到这里，默默地凝视着抢救室的灯光。

但由于黄海根受到的创伤太重，尽管医护人员尽了最大的努力，他那颗火热的心，在22时20分停止了跳动。顿时，抢救室内外，哭泣声连成一片。

妻子李淑萍抱着爱子小少丹赶来了。她一见海根的遗体，悲叫一声“海根”，便晕厥过去。年仅4岁的少丹，却脸挂泪珠，轻轻地走到父亲的身边，天真无邪地举着手中的“健力宝”说：“爸爸，你累了，喝健力宝！”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得泪流满面。

我们来到黄海根生前的岗位——站前路执勤点采访。顿时，我们成了“焦点人物”，被热心的群众层层包围着。他们争先恐后地倾吐着对黄海根的思念，讲述其生前平凡而感人的故事。从那一张张朴素的脸庞和一句句炙热的话语中，我们似乎找到了黄海根在他们心中的坐标。

闵小妹，一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在接受采访时，眼睛仍红肿着，声音带几分嘶哑。自从黄海根牺牲的那天起，她连着3天3夜没合眼，在黄海根家中帮着处理丧事。她说：“黄大哥是我遇到的交警中最好的一位，他心肠好，为人热诚，乐意帮助人，每看到他的遗像，我总禁不住要流泪！”

她诉说了这么一件小事：今年春天，一位从波阳来的老太太要到新建去看望女儿，下船后，因人生地不熟，坐错了车，跑到火车站来了。老人急得团团转，正遇上在此执勤的黄海根，他便上前关切地询问，并拿出笔给她画了份详细的线路图。谁知老太太目不识丁，见她为难样子，海根心软了，热情地说：“来，我送你去！”便搀着老太太走了。

“嘿！像这样的事太多了！前不久，一位外地人中暑了，晕倒在路边，是海根将他扶到阴凉的地方，还到九州商厦去买药呢！”

“上次我的车坏在路中央，是海根帮我推到一边修理，还带我去买配件，真是个好人！”

闵小妹的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汪洋是黄海根的战友，是位言语不多的小伙子。他热泪盈眶地说：“黄海根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兄长，没有他，我这条命早就归了黄泉！”那是1995年春节期间，汪洋在与黄海根一起值勤时，不慎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成重伤。海根立即送他到医院抢救。初次做CT检查时，没有发现汪洋的脑部有异常，他仍不放心，留下来守着汪洋，夜深人静，别人都进入了梦乡，海根却不敢眯眼，仔细观察着不能言语的汪洋的变化，当发现他有呕吐的现象时，立即报告医生，并背着他重新做CT，结果发现脑部出现淤血，马上进行手术抢救。医生说，幸亏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可设想。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的士司机张玉宝，得知海根出事的消息，这条壮实的汉子也忍不住泪如泉涌。黄海根尽管为人和善，却原则性极强。张玉宝一家有4辆出租车在火车站定点，仗着人多势众，有时不服管理，黄海根没少批评他。今年8月的一天，张玉宝的儿子在火车站乱停接客，影响交通，海根毫不留情地对其进行纠正，按章扣车。张玉宝闻讯，带着一家人对海根的执法大加阻挠，并张口谩骂。海根做到了骂不还口，原则半步不松。对方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找一位熟人拉着海根去吃饭，又往他口袋塞烟，被拒绝了。晚上，便提着礼品上黄海根的家，海根当即将礼品退回，乘机做了耐心的思想工作，使其有了悔改之意，虚心接受了处理。采访完毕，张玉宝喃喃着：“海根，我真浑，我不该骂你，你是片好心呀！”

是的，我的采访本上，已密密麻麻地记载着黄海根的许多平凡小事，透过这些小事，我看到的是一颗金子般的心。

走进黄海根的家，我的心情显得格外压抑。

这就是黄海根的家？这就是一位二级警督的家？

二室一厅的旧房子是一位朋友借给他住的。除了一台旧彩电值些钱外，可谓家徒四壁。黄海根一家的生活是清贫的。妻子李淑萍没有工作，今年才开了家小杂货店。一家3口的生活，全靠黄海根的工资，还要抚养80多岁的母亲。但黄海根从没向组织上要求过什么。正如他在笔记中写的那样：我是一位农民的儿子，是党和人民给了我今天的一切，我只有辛勤地工作才是最好的回报！

最令妻子李淑萍感到揪心的是，海根牺牲后，竟找不到一件稍新点的衬衣，让他穿着远行。海根平日最心爱的衣裳是警服，最珍贵的衣裳也是警服！难怪，在他家简陋的灵桌上，在海根的遗像前，端正地摆着他生前用过的警帽、警带，真是知夫者，莫过于其妻也。

我见到了海根已83岁高龄的母亲。她是得到海根出事的消息，特地从乡下赶来的。白发人为黑发人送行，是人间最惨痛的悲剧。老人的眼泪已哭干，嗓子已哭哑，从我们进屋起，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木木地凝视着海根的遗像。大队领导及亲友们怕老人过度悲伤，几次劝她离开，换个环境住住。可老人说啥也不同意。她喁喁地说：“就让我再住两天吧！10月16日，是海根的生日，他会孤独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有天真的小少丹暂时忘掉了丧父的痛苦，他拿着一个新书包，微笑着来到我们的身边。

“叔叔，这是爸爸给我买的书包！”

李淑萍一见书包，禁不住又热泪盈眶。

少丹今年9月份读保育院了，见其他小朋友都有漂亮的小书包，便吵着要一个。海根答应了。可两个月过去了，书包仍没买回。小少丹哭闹了好几回。妻子知道海根的秉性，一干起工作就把什么都忘了，便赌气要自己去买，被海根笑嘻嘻地拦住了。“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明天一定买！给我次机会吧！”

在他牺牲的前一天，海根终于将书包买回来了。小少丹乐得又蹦又跳，抱着爸爸的脸亲个不停，没想到，这竟是诀别……

海根的身体不好，有严重的肾病。发作时，常疼得在床上打滚。妻子劝他到医院住院，作个彻底的检查，他总是以“工作忙，以后再说”推辞。医生给他开的病休条，全塞在口袋里，从没拿出来。今年5月的一天，他的病再次发作，疼得脸色蜡黄，浑身出冷汗。他吃过几片药，待病情稍稳定，便不顾妻子的劝阻，挣扎着上班去了。妻子不放心，等他走后，便给副大队长钟田力挂了个电话，告之海根的病况。钟田力非常重视，立即吩咐两位干警到执勤点将他“押”到了医院。回来后，他第一次对妻子发脾气：“这点小病死不了！以后工作上的事，你不准插手！”

委屈得李淑萍双泪长流。

我为你送行来了，海根。

通过几天的采访，我对你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敬重。一股隐隐的悲痛，一直压抑着我的心。好人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你的灵车，在通往瀛上的路上缓缓而行。一路上，行人注目，交警行礼。而车队却在延长，5辆、10辆、30辆、50辆……

我不知道南昌城是否有比这更壮观的灵车队。好心的交警将数十辆挂着白花的出租车拦下，细心相劝：你们对黄海根的心意领了，去这么多车子，既影响交通，也耽误你们的时间。但几十辆车一起鸣笛，表达着要前往为海根送行的愿望。

在低回的哀乐中，你的遗体被推出来了。顿时，悼念大厅的500余人，寂静得能听见落针声。你睡得是那般的安详，致使人们将泪水往肚里流，怕哭泣声惊动了你。好好地安息吧！海根，你的确太累，太累。你一生虽然默默无闻，平平凡凡，但在人们的心中是那般的伟岸。正如南昌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交警支队长胡振正评价的那样，海根同志是我们队伍中的普通一员，他牺牲在平凡的岗位上，现在这么多群众自发地来悼念他，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身心全献给了人民，献给了自己的事业。

在灵柩即将推走的那刻，小少丹突然醒悟了什么，猛然伸出双手哭喊着：“爸爸，你别走！”

回答他的，只有沉沉的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