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桃花

粉红色的桃花

玉皇大帝的蟠桃宴，曾惹得孙悟空大闹天空。陶渊明一篇《桃花源记》，惹得多少人想入非非。桃，自古至今，都深得各方人士喜欢。所以，在人类生活的词语中，在所有的水果词汇中，桃的频率恐怕是最高的。无论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不知道桃的很少，不喜欢桃的也很少。山里的老百姓，对桃花、桃子、桃叶等，都情有独钟。

一

村里的果树都开花，开得最艳美的是桃花。美丽的桃花，曾被多少诗人所赞美。诗人白居易曾写下桃花佳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诗人杜甫曾写下桃花佳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诗人苏轼也曾写下桃花佳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更是千古佳句。

村里，总是山桃花先开，开得淡雅一些，家桃花后开，开得鲜艳一些。那满山的山桃花，在荒芜的山山岭岭，独自绽放着，是名副其实的报春花。那满村的家桃花，比山桃花开得迟一些，绽放在绿油油的麦田中，粉红绚丽，争春斗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山里人，有山里人的审美情趣。没有人会怎么嚷嚷如何如何爱桃花，如何如何心仪山桃花。小时候，每到春天，生产队都要到山坡地上刨草皮，薰火粪，我总喜欢折一些长满花蕾的山桃花枝，拿回家，插在瓶子中，灌满水，看着山桃花的花蕾慢慢鼓起，看着山桃花的花瓣慢慢舒展，看着山桃花在屋子里自由开放。

怀旧之心，随着年岁增长，与日俱增。参加工作走出山村后，心中总是留恋着山村的春天。路过良乡的高速路桥，桥头有几棵山桃花，年复一年，独自开放在料峭的春风中。端详着盛开在平原的山桃花，让人很有几分思索，很有几分感慨。也曾诌下一首歪诗，想表达一些什么，但又什么意境也没有写出，不觉心生几分黯淡。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如录在下边，让有心人找找毛病，挑挑纰漏：

初到的春风

挣开冬天的羁绊

悄悄吹醒了高速路桥头

几树山桃花争相烂漫

拂去了远山的羞涩

忘却了昔日的霜寒

翘首凝望繁闹的都市

稳住枝头绽放笑颜

汽车放慢了脚步

喜鹊收住了翅膀

绿色把丛林轻轻摇动

青春把祝福声声呼唤

美丽的桃花带来了春天，美好的春天是大家的，对春天的各种感受是个人的。感受春天是人的本能，只要个人的感受坏不了大家春天的情趣，春天就留住了。

二

小时候，村里的桃树不少。那时，我家屋后还是自留地。在里埝根，就有一棵桃树。我从小就喜欢栽树，还在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侯，从河边的园子里，找了一棵小桃树，栽在了外埝边，还有一棵栽在了院子里。外埝边的桃树长到很大，但长的桃子不是很好吃。村里的桃树树冠，大小不一样，桃子个头的大小不一样，桃子成熟的时间不一样，桃子的酸甜口感不一样，但始终没有品种的概念。

房后地里里埝根的那一棵桃树，树干只有对掐粗。桃子的个头不大，果实圆形，半粘核，青色中透红，吃起来，肉质特别脆，味道特别甜，熟得早。东沟的几棵桃，果实长圆形，肉质白，口感甜中略带酸，特别适口。东坡的几棵桃子，叫大秋桃，个头大，果顶有小凸尖，我们叫歪嘴桃，很晚才熟。

老百姓有句顺口溜：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在食品短缺的年代，鲜桃就成为人们最喜爱的食品了。在那个时代，生产队的桃子，很难长到熟透再采摘，一般是一挂红色，就摘下来，分给社员。说是吃着脆性，吃着禁饿。为了不糟蹋桃子，奶奶经常把桃子蒸熟了让我们吃。房后里埝根的那棵桃树，年年挂色挂得早。那一年，桃子刚刚挂色，奶奶就让我给老师摘两口袋去。

村里人有一个传统，师徒如父子，学生要孝敬老师。逢年过节，学生家长要请老师吃饭，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要给老师带上一点去。奶奶说给老师摘两口袋桃子，是摘两褂子口袋桃子。我们小时候，都是穿的家做的褂子，两个褂子大襟，各缝一个明兜。我摘了两口袋桃子到了学校，老师还在午休。我们的教室和老师的宿舍，就隔一道界山墙。同班的小殿良也给老师摘来了桃子。

老师休息，不好意思叫门。野孩子的淘气劲就上来了，要把桃子扔到老师的床上。我们把没有抽屉的课桌靠在墙上，那时学生还是两人坐一条长板凳，又把长板凳放到课桌上。小殿良爬上长板凳，探头往老师屋里瞧，原来，老师没在屋。老师的床前，正好有一个脸盆。小殿良便把我们带来的桃子，一个一个丢在了老师的脸盆里，又赶紧把课桌收拾好。下午，老师来上课，问谁往老师宿舍扔东西了。我们俩都使劲绷着脸，装成没事人似的。

那时，大哥上中学，后又去当工人，两个弟弟年岁小，家里的许多活，推碾子、挑水、上山割柴等，都要我去干，我也能干。所以，从小，就讨大人喜欢。奶奶就对我好。奶奶牙齿不好，很多东西嚼不动。能让奶奶吃上一点可口的东西，一直是我的心愿。

生产队时，社员家家户户都养猪，但那时，人都吃不饱粮食，哪里有猪吃的粮食呢。社员家养的猪，就是吃野菜，我们叫棵棵。早晨起来，放学以后，都要给猪拔棵棵。

一天早上，我去东沟拔棵棵，已经过了桃秋，走到一棵桃树下，禁不住往树上踅摸。我眼前一亮，桃树叶中，竟然长着一个熟透的桃子。伸手一摸，已经熟透了。我摘下桃子，顾不得把背筐的棵棵拔满，也忘记了背筐里的棵棵不满，会挨大人数落，就高高兴兴回家了。到家里，把背筐扔在房后，就把桃子给了奶奶。奶奶不吃，父亲、母亲和弟弟都让奶奶吃，奶奶掰下了半个桃子，放进了嘴里，把另一半给了弟弟。

秋天的早晨，一夜的露水，给桃子增添了许多色彩。几年了，奶奶终于尝到了她能咬得动的桃子。

三

中国人有一个传统的说法，桃树能够避邪。大诗人王安石在《元日》中写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总把新桃换旧符”中的桃符，指画有神荼、郁垒两个神像或写有这两个神像名字的桃木板，正月初一清晨挂在门上，以求“避邪”。这从古代以来就是民间的一种习俗。村里一些人家的老人，也有一些年轻人，总找一根桃木棍子放在炕头，说是“避邪”。奶奶却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有桃木也挡不住鬼。

山村里，还有一种习俗。我们小时候，每到端午节，家家户户要在门口插桃枝或艾蒿。桃木、桃枝、桃叶和山桃核是不是可以“避邪”，我们无从考证，但山桃叶子的营养价值，我们却是有所考证的，桃条的柔美我们也是有所考证的。

中医讲，桃叶清热解毒，杀虫止痒，可以疗治疟疾、痈疖、痔疮、湿疹、阴道滴虫等。村里人有一句话，桃叶养人。是说，山桃叶有着很高的营养价值，人吃了以后，添膘长肉。现代科学发现，老百姓说的是对的。怎么养人，没说清楚。其实，是山桃叶富含铁，吃山桃叶对补血很有好处。小时候，村里人，春天上山芟桃叶，夏天也上山芟桃叶。春天上山芟桃叶是人吃，夏天上山芟桃叶是给猪吃。

村里人春天芟桃叶，同芟榆叶一样，是把长出山桃叶的桃树枝一起芟下，一起背回家中。一般是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把长有桃叶的桃树枝，摆在石板房上晒干，把晒干的山桃叶从桃树枝上打下来，把桃树叶贮藏起来，要吃时，就把干桃叶用开水炸熟，放在河水中泡甜，就可以食用了；另一种情况是把桃叶直接捋下来，鲜着用开水炸熟，放在河水中泡甜食用。可以熬桃叶粥，蒸桃叶饼子，蒸桃叶菜团子，凉拌桃叶。比较常吃的是糟桃叶酸菜。把开水放凉，放入适量米汤，再放入泡甜的桃叶，糟几天以后，就可以食用了。燥热的初夏，喝上一碗桃叶酸菜汤，也是很爽的。

立秋前后，是割桃条的时节。把当年生的嫩枝条割下，砍一截粗一点的硬木棍，一劈两半，做成撸子。把桃树条子的根部，夹在劈开的木棍中，攥紧木棍，使劲一勒，桃树条子的枝皮和叶子被全部撸下。把撸下皮的桃树条子晒八成干，就可以编制各种盛放物品的器皿。晒干的桃树条子，可以放在水中，浸泡沤透，捞出来把水晒干，就可以用了。

现代社会，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很多方便，但也带来很多麻烦。每当看到漫山飘挂的塑料袋子，每当看到家中一堆一堆印刷精美的包装袋子，心里总感到不舒服，感到一股无可奈何的压力。看得越多，越思念父亲用桃条编的篮子、筐子等。

桃树条子色白、柔韧、结实，编制的各种器皿都非常漂亮。父亲经常变戏法一样，把桃树条子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家庭生活器皿。小时候，农村不少人家，摘花椒、摘豆角，甚至出门串亲戚带东西，都不是用书包，而是用篮子挎东西。父亲人很憨厚诚实，手却很灵巧，编的桃条篮子，又白、又轻、又漂亮。父亲编的大小桃条筐，圆的、方的、扁的，特别是父亲还能编带檐的筐盖，能严丝合缝地扣在筐上。各种带盖的桃条筐，大的，盛放大件物品，小的，盛放小的物件，一个个既经济实用，又方便、结实、美观。父亲甚至能编出桃条笊篱。倘若现在的家中摆上一套这样的家什，一定是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的。很可惜，现在的山上，雨水少了，桃条也长得不旺了。即使能割来桃条，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能编制出父亲编制的那些山里人的土家什……

山村有个民俗，就是桃木可以避邪，所以，一些小摊上，就卖一些桃木剑。也还真有人把桃木剑摆在屋里，或把桃木拐棍摆在屋里，是不是真能避邪，说不清楚。但更多的是做桃木梳子，能不能避邪也说不清楚，但确实是好使，不爱起静电，梳头很舒服。

同样是桃木，山村里还有一个习俗，桃木不能做椽上房梁，所以，老百姓自己家里盖房子，没有人砍桃木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