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兹德里法捡石

穆兹德里法捡石

下午五点，一盒盒羊肉土豆面送来了，照例还有纯净水和果汁。晚餐后，大家开始收拾物品，准备前往穆兹德里法夜宿。

按照分团编号，我们在指定的地方排队等待乘车。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是真主恩准祈求的最佳时机。大家抓紧日落前的最后机会，赞念祈祷。

我们的正前方，是一个高立柱指示牌，大大的黑色箭头指向天房卡尔白的方向。而在这个方向的天际，却是一片绚丽无比的晚霞，就像掀开了一幅华美的窗纱。

一条笔直的云，向两边延伸，左边的云霞像是微微撩起的纱帘，镀着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另一边则完全打开，透出深邃的夜色……

当赛麦特意跑到我跟前指给我看的时候，我已经沉浸其中很久了。美丽奇妙的天象，到底预示了怎样的幽玄，我不能去猜测，我只想在心里一边一边赞念着“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太阳落下了，除了营地的灯光，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卡尔白方向上美丽的帐幔云也消失了，而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里却堆积起大朵大朵的厚重的乌云来，今晚怕是要下雨！云层低低地，几乎要挨到我们的头了。

快到七点半，接我们的车才到来。在朝觐团几个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我们今晚的乘车秩序井然。汽车很快启动，前往穆兹德里法。

穆兹德里法，像是一个天然的城市广场，坐落在米那和阿拉法特之间。周围四通八达的公路，无数的路灯和成千上万的车辆灯光交织成一片辉煌，而夜幕下这片承载着三百多万朝觐者的山谷沙地，却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得都有些不真实。上万辆汽车的喇叭声和三百万朝觐者发出的声响，没有形成庞杂的噪音，反而成了山谷间“啪啪”作响的风的点缀音符，被风声裹挟着四散里飘散开去，我只听到风吹奏的美妙的乐曲！

团长带着我们找到歇息的地方，稍作安顿后，昏礼和宵礼并礼的班子已经站成，穆阿訇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能看见他念宣礼词的样子。我和母亲赶紧站在队伍的最后排。风声很大，根本听不清阿訇的领拜声，只好看着前面人的动作跟礼。

礼拜后，在我们分团所在的空地上，我铺上凉席，再铺上毛毯，安顿母亲休息。今晚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在这里捡够石子，每人需要四十九颗。

文迪陪我一起去附近不属于休息区的空旷地带找石子。想象中这里应该随手可得的小石子，我们却摆出了像寻宝一样的架势，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寻找，也还是费时费力。说是石子，但不是我们平时所见的那种圆润光滑的小石头，这里所谓的石子，是沙粒凝结成的小石块，有些石块用手随便一掰，就碎了，根本不能用来击打石柱。石块太大，打石时有危险，太小打不到石柱上，而那种豌豆大小的石子确实很难寻找到。幸好文迪经验丰富，很快我们的三个小布袋里装满了石子。小布袋是母亲五六年前就缝制好的，今天才派上了用场。

放眼望去，空旷的穆兹德里法，身披白色戒衣的人们恰似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蚂蚁缓缓移动着。与其说是挑拣石子，倒不如说是在俯身挑拣自身的过错，捡拾内心的私欲杂念，准备着与石子一起丢弃在阿格白石柱上。虽然这一切都只是象征意义，但所有的朝觐者还是以高度的虔诚，在茫茫沙滩上挑拣着自己心目中的石子。

今晚，才是真正的“天作纱帐地为床”。虽然在凉席上铺了一层毛毯，躺下去还是感觉疙里疙瘩凹凸不平，起身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下还有这么多大小适中的石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赶紧将那些小石子装入布袋里。多出来的石子还可以转送给其他的人。

每年三百万人，平均每人四十九颗石子。多少年？多少人到过这里？有多少颗石子被捡走？敲打在石柱上的亿万颗石子又被清理到了哪里？我估算着，头枕着双臂仰望夜空，思绪漫无边际地想象着……

大朵大朵的乌云空隙间，片片夜空看起来更加深邃，更加幽远，更加洁净。今夜也许要下雨，到那时我们一定都会变成落汤鸡！这样猜想着，内心里却是无比的坦然，即便是再下一场一如昨日的大暴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天地间了无牵挂直挺挺地躺着，双臂自然地贴着身体，双腿伸得笔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具即将下葬的尸体，身上的衣物也许还带些尘世的扎染，但它已是随时可以包裹我的卡凡。此时，除了呼吸和心跳，只有我的眼睛在活动着，贪婪地汲取着夜空的幽暗和宁静——即便就这样离去，也已然是身带大净的洁净之躯，去又有何妨？放下铅华的负累，剥去黏结在本体上的浮渣，一如一颗穆兹德里法的沙粒，我悄然沉眠于这茫茫沙滩上！

众人啊！你们的主创造了你们，和你们以前的人，你们当崇拜他，以便你们敬畏。他以大地为你们的席，以天空为你们的幕，并且从天上降下雨水，而借雨水生出许多果实，做你们的给养，所以你们不要明知故犯地给安拉树立匹敌。（《古兰经》2：21～22）

是谁轻拍着我的肩膀？是谁将我唤醒？

睁开眼睛，除了天空，什么也没有，先前那些沉沉甸甸的云朵早已无影无踪，天空只是一种颜色——晴朗的夜空。轻轻转动头部，四下里除了大地，什么也没有，大地只是一种颜色——宁静的夜晚。无边无际的空，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静，弥漫着，没有了从前也没有了未来，时空似乎已经达到了永恒的永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吧，我已经脱离了躯体而置身何处？轻飘飘地，没有了重量。孤独原来可以是如此祥和的境界！一阵柔和的风吹过，大脑清醒起来，心脏从容地跳动起来……

穆兹德里法的夜，如此安逸，如此静谧！

正是夜里十二点整，文迪来叫我，告诉我尽快收拾东西，乘车返回米那。我叫醒身边的母亲，收拾起地上的物品，随文迪往乘车处走去。按照朝觐的教法规定，妇女和体弱者可以在夜里打石，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损伤。如果条件允许，在穆兹德里法留宿到晨礼后，再返回米那去打石是最好不过的做法。但我们没有那样的条件，我们既是妇女又是老弱者，只能在夜间人少的时候返回米那，然后前往打石场。等车大概花去四十分钟，汽车开动时差不多到了夜里一点。也算是在穆兹德里法过了夜。

坐在车上，放眼望去，漫山遍野，无数具白色的躯体还在沉睡着，了无声息！

在穆兹德里法的星光下，我足足酣睡了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