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法律的人，不是现代公民

不懂法律的人，不是现代公民

在野蛮时代，武力决定一切；在早期文明时代，人们学会了利用舆论与正义来壮大自己；在现代社会，我们则要通过法律来保护自己，甚至利用法律来击败敌人。名噪一时的电视剧《蜗居》中，男主角之一苏淳因帮另一家竞争公司画图纸，赚外快，涉嫌泄露商业机密，被自己的公司告上法庭。对此，他浑然不觉，不知道自己犯错了。可以说，法律问题随时随地都可能在我们身上发生。卢梭曾说，对明智的人是不需要讲法律的。确实，合理与合法具有天然的关系，通情达理的人往往较少违背法律法规。但是，合理的不等于合法的，合法的也不等于合理的；同时，在某些时候，我们被迫卷入一场法律官司，你要么拿起法律武器保卫自己，要么被迫无奈地接受对方无理的要求。下面来看看在某村发生的一起由修路引发的纠纷案件:

一日下午，村民胡文（七十多岁，化名）在自家门口的修路现场发脾气，说修路小组没有遵守事先约定的承诺。这时，修路小组负责人之一胡绪（五十余岁，化名）过来了，顶撞了几句，于是两人斗嘴。随后，胡绪打了胡文一拳，将之推倒。为了避免事态恶化，胡文被妻子等人拉进房间，关上房门。这是第一次吵架。

胡文已经七十多岁了，眼力不佳。当天傍晚，他在修路现场，与正在加班的修路人员说话。胡文说，他挨了打，不服。修路人员说，已经这样，就算了吧。胡文骂了胡绪一句，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这个强盗。这时，胡绪正好从侧道过来，听到了。于是，胡绪冲上来，把胡文打倒在地，击了数掌。在争斗的过程中，胡文顺手从地上摸到一块砖头，砸向对方，打破了胡绪的头皮，流了许多血。就这样，双方才结束第二次吵架。

事后，胡绪要求胡文赔偿医药费，说鉴定为轻伤，治疗费花了三四千元，至少对方要负担一部分。同时，还传出言论，说如果不快点掏医药费，就要派人打回来。胡文说，他这属于自卫行为，不负任何责任。而且，胡文还提出:第一，他已经被打伤，属于内伤，医药费一千五百元，对方必须赔偿；第二，在事发当晚九点多钟，胡海（胡绪之子，化名）带人闯入他家，经旁人劝阻，行凶未遂，大骂后离去，胡海作为晚辈，必须赔礼道歉；第三，修路事宜，必须按原先约定的承诺办理；第四，必须保证以后不再侵犯他们。

此后，乡政府与村委会派人来调停，其基本思路是:第一，内部和平处理此事；第二，双方都不要求赔偿；第三，双方都有错，认错方式有多种，双方儿子互访一下，以示认错道歉，从此握手言和；第四，双方以后互不侵犯，诸事以协调为原则。调解人员首先走访了胡绪家，在短时间内获得了胡绪的默许。但是，在胡文这里，调解人员花费了两三个小时，都没有说服这位老人。胡文提出了另外的两点要求:其一，自己已为修路让出了一部分土地，必须在其他地方予以补偿，并将之写进协议书；其二，是对方先动手打人，必须赔礼道歉。但是，关于土地补偿的协议，并没有体现在原来的书面协议中，可能只是口头协议，没有法律效力，而且这牵涉许多户人家，不是胡绪一个人能够解决的。村委会建议，这个问题，等以后使用土地时再来协商，何况现在根本没法解决。对于第二个要求，很难实现。事实上，在这个时候，谁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胡绪还说，他从来就没有打过胡文。做了几个小时的思想工作，胡文才有所缓和，大体上同意调解人员的意见。此时，调研人员马上约上胡海，叫他在某地与胡龙（胡文之子，化名）见面，两个人谈一下，就算和好。可是，当胡龙随同调解人员见到胡海时，村民胡如、胡党也赶到。胡如、胡党也是修路小组负责人，与调解人员都非常熟悉。他们拉着调解人员，边走边说，把胡龙甩在后面。显然，调解出现障碍。果然，几分钟之后，胡绪不同意调解方案，并提出自己的方案:要么赔偿医药费一千元，要么放一挂鞭炮赔礼道歉。就这样，第一次调解宣告失败。其实，问题的实质在于，双方都不肯认错，经济赔偿问题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乡政府再次派了四位调解人员，并对目击证人进行访谈与调研。从调查来看，说法各不相同。有些目击者说，这是胡文蓄意打人，那块砖头是事先准备好的，错在胡文；有些目击者说，这是自卫，打得合理。胡文自己清楚，大部分目击证人并不会为他说话，甚至在作伪证，夸大其词。从舆论导向来说，对胡文极为不利。当然，双方的法医鉴定报告，都将没有多大的法律效力。就胡绪的法医鉴定报告来说:其一，上面只说破了头皮，不能由此推断是轻伤，最多是轻微伤，如果是轻伤，就触犯了刑法；其二，伤势鉴定还得结合愈合情况，胡绪的伤口已拆线，无大碍，不能鉴定为轻伤。就胡文的法医鉴定报告来说:其一，只能证明有被打的痕迹，但没有表明打得较重；其二，报告上的大部分内容，是关于眼睛与视觉问题，不是挨打的结果，而是原有问题，这只能表明该老人视力不好。那么，最后处理结果会怎么样呢？对此，我尚不清楚。但是，我认为，最终处理结果仍与上次调解思路一致:和平处理、互不赔偿、双方互访。理由在于:第一，如果提交法院，花费的官司费用就得好几千，无论哪一方，都不会主动这样做；第二，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承担赔偿责任，七十多岁的胡文，提出要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明智的人都不会去触动老人家的尊严；第三，双方的儿子都比较好说话，由儿子出面，握手言和，实为上策。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事情都会烟消云散。不过，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现代公民除必须具有法律意识与知识之外，我还获得了如下认识:

第一，人情是一回事，打官司是另外一回事。由于吵架事件，在外地务工的胡龙赶回家乡，但没有去看望受伤的胡绪。在胡绪看来，这是不对的，毕竟自己被对方打伤了。在胡文看来，就是不能去看，包括他的亲戚都不能去看，看了就表示认输。在我看来，看望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都是熟人，甚至还有点沾亲带故。我看望了伤者，并不表示我认输，只是表明我对伤者本人表示同情。如果真的要打官司，我并不会因为看望了伤者而减少了辩护的底气，更不会因此而放弃或者削弱捍卫自己权益的努力。你的敌人对你微笑，并不表明他与你握手言欢了，或许这只是一种表面的礼节，甚至只是一种策略。

第二，承认错误，是一种豁达、宽容与睿智。从这件吵架的事情来看，双方都认为自己有理，对方有错。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任何一方，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错误。就胡文来说，不应该骂人，更不应该揭对方过去的伤疤，挖出对方最难以启齿的往事，这样很容易激怒对方。就胡绪来说，修路小组的其他负责人都没有出面，他自个出面，针锋相对，有失稳重，情绪未免过于激动；同时，先出手打人，尤其是对一位长者，在道义上也过不去。因此，双方都有责任与过错。但是，我发现，在中国农村，要村民们主动承认错误，是一件比登天还要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他宁可被砍掉头颅，也不愿主动承认错误。其实，我觉得，主动承认错误，这是一种豁达、宽容与睿智。就这起事件来说，假如我是胡文，如果接受原定的调解方案，我就同意坐下来与对方好好谈谈，声音不用太大，但立场非常坚定，虽然不承认打伤对方有错（自卫的立场一定要维护），但可以坦承自己脾气较大，挨打之后情绪激动。假如我是胡绪，我也会坦承自己情绪激动，没有尊重老年人，硬碰硬。如果双方都有这种心境与气度，这样的小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第三，人，哪怕是野蛮人，都是可以通过沟通解决问题的。这件事情，完全可以避免。但是，最终发生了，而且处理不当，还可能酿出大祸。事实上，如果当初双方好好沟通一下，问题就不会发生。因为第二次吵架，缘于第一次吵架，而第一次吵架，诱因就是一个小问题。当初，胡文要求修路小组帮他做一个斜坡，修路小组都答应了但后来没有兑现，可能是修路小组忘了。试想，这样的小问题，双方过于激动，把过去的恩怨都联系在一起了。如果胡文要求对方补修，如果胡绪主动认错，表示增修，问题就不会发生了。在我看来，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都不要骂人或者动武。如果要这样，那么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事实上，在现代社会，我们必须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而骂人打架于事无补。

总之，这则乡村民事纠纷案例，教育了我，让我懂得了许多道理，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懂得了法律是现代公民的重要武器之一。

（2010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