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般的挪威山水

中国画般的挪威山水

到挪威的第一感觉，是挪威的山水极美。至于为什么说她美，怎么个美法，当时却未认真思索，也未形成清晰的概念。回国以后，这份美总放不下，国内相似的山水和游历挪威的点滴生活均能勾起我对挪威山水的记忆。在一次参观画展后，我脑海中的挪威山水又活灵活现地走了出来。这一次，我将这一美景与中国画联系了起来，有了“中国画般”的美学概念和判断界定。

我不太懂画，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对中国画，只是在学历史、文学时接受了一些美术史的常识，再有，就是近来与书画界有几年工作之缘，认识了一些画家，参观了一些画展，画家朋友送了几幅作品，算是对中国画有了一些皮毛的了解。评价画的好坏，一般凭感觉，说不出多少道道。也许因为无知，所以大胆，所以才敢用中国画的美来诠释挪威山水的美。

奥斯陆国际机场四周，遍布“水彩画”。碧绿的草地，红、黄、蓝、白的鲜花，油墨的森林，蔚蓝的天空大海，雪白的云朵，清澈的河水，用色都是那么鲜艳、直接、大胆、夸张。构图也是那么浑然天成，拙中藏巧。如果用手指搭一个取景框，举目四望，一幅幅水彩画便会自然映入眼帘，立马就能给你以淡淡的美学熏染，诗意享受。我想，可能水彩画的发明，就是一种取法自然、直观表现的美学思想的产物。

在挪威的山区穿行，如同展开一幅幅山水长卷或者在读一本精美的山水画册，人在画中穿行，在历史的长河、宇宙的沧桑中穿行。似乎这山水不是地球隆起的结果，不是风雨剥蚀的结果，不是太阳和雨滴抚爱滋养的结果，不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而是王维、吴道子、八大山人、石涛、徐悲鸿、齐白石、黄宾虹、吴作人以及中国画各派优秀画家齐聚这里的集体创作。

挪威的山水运用了泼墨技法。那呈高原景象的黑色山头，那大片的森林，那悬崖峭壁，那山头低压的乌云，那峡湾中湛蓝湛蓝的海水，均似一位画家端起了碗或者盆，将墨汁泼洒在了宣纸上，或用毛笔蘸足了墨汁，一番狂涂乱抹。泼墨的技法，使挪威的山水显得大气，雄浑，气势磅礴，在这样的山水间穿行或驻足，使人感觉自己离上帝很近，离真理很近，胸中会透出一种浩然之气、傲然之气。

挪威的山水运用了皴法。公路两侧的山崖，壁立千仞。说不上这些山岩是震旦、寒武、奥陶、志留、泥盆，石炭、侏罗、白垩哪个地质时代的，也不知它们是沉积岩、岩浆岩还是变质岩，见到的是大自然亿万年的点化：山石破碎，纹理清晰，山石黑处见黑，白处见白。那些纹理、那些阴阳面，均似淡干墨侧笔勾出的。皴法的运用，使挪威的山水挺拔、傲岸、坚毅、冷峻。伫立在这样的石壁下让人顿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苍凉之感，顿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之感。会让人有淡淡的“哀”，但“哀而不伤”。这种“哀”，能给人以力量。

挪威的山水运用了露白法。在挪威穿行，就是在山崖间穿行；在山崖间穿行，就是在瀑布间穿行。挪威可以说是瀑布博物馆或者瀑布展览馆。每道山崖上，挂三五个不成问题。虽然不是很宽，但很长。一般落差在几十米至三五百米。那瀑布，像白鸽俯冲，像白龙下山，十分的灵动、活泼、激情。中国唐朝的诗人虽写过《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我以为有点虚张声势。这里成百上千条的瀑布飞流直下，才可能有银河落九天的感觉，而一条瀑布却难有这样的效果。当然诗人想象和夸张还是允许的，但是夸张有时让人心里不是那么踏实，站在挪威瀑布旁心里不会发虚。瀑布，恰似中国画中没有着墨的地方，露着宣纸雪白的本色。中国有句名言，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而我觉得水灵不灵不在深不深，也不在有没有龙，而是动不动。死水一潭，再深也不可能灵。而青藤般爬满山崖的瀑布群，飞泻而下的瀑布，水花四溅，水流湍急，水声四起，不灵那是不可能的。在挪威的山水中，我以为就数露白处最有内涵，最引人沉思与遐想，最能勾起人长歌狂啸的欲望。在这样的地方，内向的人可能外向，沉默的人可能多言，封闭的人可能开朗，忧伤的人可能平静。

挪威山水中运用了工笔，也运用了写意，而且将这两者结合得极好。中国画一般是写意即写意，工笔即工笔，一个强调神似，一个强调形似。一个强调意境，留给人们内心再创造的空间；一个强调场景，使人如临其境，如触其物，如闻其声。而挪威的山水在运用着两种手法时改革了，创新了。一幅画中两种手法都用上了。用得巧妙，得体。挪威山水中，有些地方很写意：抽象、象征、粗线条、变形、夸张、朴拙；有些地方很工笔：直观、忠实、细微、逼真。在挪威的山水间穿行，能让你感觉到最真实逼真的自然，也能让你展开想象的翅膀，在虚幻、仙境中翱翔。

挪威的山水在虚实、浓淡的处理上也极为讲究。有些地方，颜色很重，比如森林，比如岩石，色重得似乎化都化不开，有焦墨的效果。而有些地方，颜色很轻，似是淡墨，或只在水中掺入了少许墨，显得空灵、飘渺、洒脱和高远。一幅画，成不成功，与浓淡处理的水平也极有关系。记得读过一篇短篇小说，写一个不入流的画家，一辈子画不出一幅好画，自然命途坎坷，评职称、提工资、分房子的事都与他不太有缘。有一次他在他家的破房子里画了一幅山水画，画完后平摊在桌上而未收起，恰好那天晚上下雨，房顶漏雨，将他的画洇湿了，将他画的部分浓墨的地方冲淡了。就是这幅画，却获得了专家和公众的好评，评上了奖，以至于让他拿到了职称，分上了房子。这个故事，是对中国画浓淡关系最好的阐释。在中国画中，浓墨重彩需要，轻描淡写也需要。所幸挪威山水将这种关系处理得十分巧妙，可以说妙不可言。

山水美，可以出画家。巴黎是油画家云集的地方。那是因为那里的自然和人文环境适宜油画与油画家。那么挪威，应是出中国画中国画画家的地方。这里的自然环境太适宜中国画了。只不过西方人的美学观不同，意象表达方式不同，中国画知识的教育不够，所以挪威人未出中国画画家、未创作出杰出的中国画。

西方人对中国画不是很理解，而且带有偏见。据说中国政府曾赠送美国某总统一幅中国画，该总统十分珍惜地悬挂于家中。后来他到中国来，中国政府请那幅画的作者为总统当场表演，画家画得十分随意、快捷。那位总统回去后就将原来挂的中国画摘掉了，他认为中国画是胡闹出来的，没有什么价值。而事实上，不少令西方人钟爱的油画，中国人也观赏不了。比如拍出几千万美元天价的《向日葵》，扔在中国的大街上也不一定有人捡。这是文化差异。但文化有趋同与相同性，对于挪威山水的认同，应当是相同的。但愿挪威人不要因我将其山水比做中国画而感到不快。

2003．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