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山沟留住了湘西妹子

黄土山沟留住了湘西妹子

在海原县城街头，记者巧遇进城看病的杨成珠。县教育局的同志用手一指：“这就是你要找的杨成珠。”只见她个头不高，30岁模样，头戴当地回族妇女常戴的白帽子，衣着也毫无特别之处。一搭言，从她嘴里说出的竟是比较地道的海原话。这就是在湘西长大的土家族妹子？这就是癌症缠身、备受煎熬达三年之久的重病人？我立即展开采访，急切地翻开她那多灾多难而又多姿多彩的人生画卷……

爱情的力量有多大

1968年，杨成珠出生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一个幸福的土家族家庭。1988年，高考分数离当地的录取线差十几分的她，自费入西安外国语学院就学，并结识了同样是自费生、来自宁夏海原县树台乡堡洼村的回族同学马建国，他们相爱了。

1990年8月底，不顾家人的反对，杨成珠与马建国一起自西安辗转来到马建国的家乡海原。一路上，越走越荒凉。马建国的家只有三间土房，位于一个大山沟里，由于干旱少雨，吃水要用毛驴到很远的地方去拉。杨成珠心凉了半截。她问马建国：“有一首歌中唱的‘我的家乡并不美，低矮的土房，苦涩的井水’指的就是你们这里吧？”马建国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你后悔了，现在回湖南还来得及。”

在马建国家呆了近两个月，杨成珠居然没吃过一次肉，家里招待她的最好的饭是酸菜浆水面。她的思想斗争了两个月：是走，是留？她一时举棋不定。她后悔自己当初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了，但她又舍不得离开自己心爱的人。

就在这年10月，杨成珠和马建国按照回族风俗结了婚，表明了她留下来的决心。

但有谁知道，她为此作出多大的牺牲啊？

牺牲，不仅仅是为爱情

杨成珠和马建国在李俊乡中学当上了月工资50元的代课教师。杨成珠除了教初一、初三两个班的英语课，还要教历史和地理课，从早忙到晚，但她给远方的父母写信说：“在这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然而，在南方鱼米之乡长大的杨成珠，怎么也难以适应当地的饮食习惯。几年来，她只在小姑出嫁的婚宴上见过一次鱼。她从老家带来很多裙子，但自从结婚后就再未穿过一次。为了尊重公婆、尊重回族的规矩和习惯，她完全按照回民的方式生活，打扮成了一个回族妇女。

杨成珠的苦，不仅丈夫看在眼里，公公婆婆也都看在眼里。1992年放寒假时，公婆主动提出让她回湘西去看望她父母。一句话勾起了她浓浓的思乡之情。她何尝不想回家，可回一次家要多少钱啊！她和爱人那点工资连糊口都不够，更没有一分钱积蓄。公婆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拿出她小姑子结婚刚刚收下的2000元钱。杨成珠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公婆随即又提出一个条件：不能带小孩走。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他们是怕这么好的儿媳一去不返啊！

尽管杨成珠没敢告诉家里人她在宁夏只是一名山区代课教师，更没敢说她每月只挣50元工资，但全家人还是都动员她回家乡来。杨成珠何尝不想与疼她爱她的父母在一起，但一想到海原英语教师奇缺，自己一离开马上就有上百名学生学不上英语的情况，她就坚定了留在海原的决心：“海原更需要我，那里有我的用武之地！”父母无可奈何而又充满理解地说：“你自己看准的路，就自己走吧！”

杨成珠此时还不知道，有更大的考验在等着她。

人生本来苦难已多，再多一个又如何

1991年，杨成珠生了儿子后身体便常感不适。1992年，她又怀了葡萄胎。刮掉后她的妇科病似乎又加重了，常感到肚子胀，排尿痛。但她仍坚持在教学岗位上。

一次上课时，她又犯病了，站也站不住，她就原地蹲了下去。学生上前来搀扶她，她不让。休息了几分钟，她又继续上课，坚持把课上完。有时批改作业，她浑身难受就伏在桌上闭目休息一会，然后接着批。直到1995年底，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到县医院去检查。原来，她已患了子宫绒膜癌！医生说这病是由几年前的葡萄胎引起的。杨成珠无法相信这残酷的事实，遵医嘱她又到银川的大医院去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她再次被确诊患了癌症！

这打击太大了，杨成珠几天几夜茶饭不思，哭肿了双眼：“我还没活够，我才工作几年……”

必须马上动手术，切除子宫！可是，手术费是个大数目，钱从哪来？

苦难的命运，似乎死死缠住了这个柔弱的女子。

杨成珠和丈夫为那高额的手术费发愁。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拨通了湘西父母的电话。电话通了，杨成珠仅问候了几句，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马建国说出了杨成珠要住院治病的情况。还未等父母问清情况，他们就放下了电话。不久，父母寄来了3000元钱，他们才去做子宫切除手术。可这些钱不够，他俩又向银行贷款3000元，向老师们借了5000元。

手术后要输血，丈夫马建国伸出自己的胳膊对杨成珠说：“抽我的吧，我家没有钱给你买血，就把我的血输给你。”他先输了400毫升，接着又输了300毫升。杨成珠好感动。马建国却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呢，看来咱俩今生是谁也离不开谁了！”让杨成珠感到幸福的是，这个家虽穷，却其乐融融，夫妻恩爱。结婚几年来，她和丈夫从未红过脸，丈夫更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提到丈夫，她脸上洋溢着幸福。

更让杨成珠感到幸福的是，学生们对她的爱、同事和乡亲们对她的关怀。学生们常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送给她。她吃的粮、油、菜，有不少是学生及其家长送的。听说她住了院，学生们跋涉几十里到医院来看她。十几个她教过、后考入县城回民中学的学生，围在她的病房前流下真挚的泪水，非要给她输血不可。杨成珠说什么也不同意。医生拗不过学生又为他们的真情所打动，便为他们验了血型，对适合的每人抽了二三十毫升。学生们的血，流入了杨成珠的体内，也流入了杨成珠的心田。

手术后，杨成珠只住了十几天医院，就又站到了讲台了。

多舛的命运得到了爱的滋养

1996年9月，海原县教育局根据杨成珠和马建国的表现，决定破例将他俩的工资从50元提高到100元。为方便杨成珠治疗，又把她从偏远的李俊中学调入离县城仅5公里的高台中学。她一人顶两人干。全校英语统考成绩迅速提高。看她那全身心投入的样子，人们很难把她和病人连在一起。

按医生要求，她每月要化疗一次，每次10天，每天要8小时。为了不影响教学，她决定改为3个月化疗一次。为了省钱，她决定不去医院，自己在家化疗。每次化疗，她都请当时还在李俊中学的丈夫赶来帮忙。没有医学知识的马建国，只好先在自己手背上、胳膊上练习，找着感觉了，才给妻子扎。马建国为此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而杨成珠常常是拔下针头就上讲台。

去年三四月份，又该化疗了。可马建国在学校忙得抽不出身，杨成珠只好请假到李俊中学去化疗。她回来后，高台中学的老师们才知道，她在一年多前做过子宫切除手术，身上至今还有大量癌细胞，老师们的心灵被强烈震撼了。不久，在学区举办的一次普通话朗诵会上，本校一位老师以杨成珠顽强向癌症抗争为内容，作了题为《让世界充满爱》的演讲，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每个人。学区校长当场发出捐款倡议，仅两天就收到捐款1000多元。

随后，海原县县委又在县机关党员、干部中开展募捐活动，很快就筹集到10069元，外界闻讯也捐赠了四五千元。

杨成珠还掉了部分欠款，又拿出一部分钱给经济困难的学生买学习用品、交学杂费。

县教育局的同志给杨成珠算了一笔账：自1990年至1995年，她每年挣500元，5年共挣2500元；1996年9月每月增至100元，两年多来共挣2000多元，也就是说，她在山区教书近8年，总共也未挣到5000元！而她就是拿着这点报酬，教出了5届初中毕业班，其中许多人从此走进大学校门。

而今，杨成珠为治病还欠2000多元外债，其中多是欠同事们的，负债最长的已有3年。

也许是知道杨成珠的艰难，她那从湖南师大毕业的弟弟，刚工作就给她寄来300元。而他的妹妹几次表示要到海原来看看，她都不敢让来。她告诉记者，她的父母至今不知道她仅是个每月只挣100元的代课教师。

杨成珠是贫穷的，杨成珠又是富有的。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可怜、悲戚、颓唐之状。她平静地告诉记者，我就在海原扎根了，我要把青春和智慧都献给这里的教育事业。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身体好了，我就好好干下去；如果病情恶化，我也死而无憾！

杨成珠的体内至今仍有大量癌细胞。她的生命是顽强的，她毕竟才有30岁。她能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扎了根，她也能最终战胜病魔！

（原载1998年6月5日《宁夏日报》，1999年5月7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