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语气在你的印象里

父亲的语气

叶根华

在你的印象里，白墙黛瓦的江南是否过于温柔？可你是否听过江南雨季的雷声，是那么得暴烈，震耳欲聋。父亲的语气就是江南的雷声。

自记事时起，只要我和小妹吵架或者打架，被父亲看到听见，他就会随手抄起一根木棍，或者干脆拿镰刀去屋后砍一枝杉树的枝条（叶子似刺） ，当然不是打小妹，父亲一直更偏疼她一些，无论是我对还是我错，父亲只会用那些木棍或树枝揍我。口中显然是火冒三丈的语言，火打雷劈的语气。我很容易被镇住了，不仅是被木棍或如刺的树枝，还被他的语气。我总是狼狈地逃走，甚至无心于晚饭。

这样的场景随着年岁的增长在慢慢地减少，因为我要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学习上而不是和小妹斗气上，也渐渐懂得对她多一点疼爱。

然而，父亲的语气依然。

我们家的小村庄有一条小河，每一户人家都会养一群鸭子，然后用竹围子把它们固定在河的某一段地方。有一次我们家的竹围子破了，我遵照父亲的意思去修补。我傻傻地把整个竹围子提到岸上来，由于失去了障碍，鸭子们便放肆地往河的下游游去。父亲在远处看见，拿了一根扁担过来从下游把鸭子们赶回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只鸭子竟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这惹恼了父亲，他暴跳如雷，抡起手中的扁担就朝我打来，口中自然还大骂不止。可是没多久，这只鸭子就恢复正常了，我想刚才的症状是因为父亲赶得太急的缘故，但父亲对打了我这件事始终没有一点悔意。

有时候我想，父亲的语气将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了。不过，我也渐渐习惯了他这种暴烈的态度，也渐渐失去了让他改变的期望。然而，后来竟然有了出乎我意料的改观。这种改观因为超越了我的习惯，不仅很容易让我察觉，而且一开始让我显得很不自然。

念初中我一直寄宿在学校，很少有时间待在家里，只有到星期六才回家休息，因而也更没有了机会和父亲发生冲突。初三的时候，家里渐渐觉得经济上有些困难，父母便商量着让一个人出去打工，后来母亲去了。那时小妹念五年级也寄宿在中心小学，于是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家里便只剩下父亲。那年我十五岁，所以并没有很在意这些，反正觉得无所谓。有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回到家中，父亲正摇着风车把稻谷中的秕谷分开，他站在那儿，我忽然觉得他神色黯淡，他对我说，语气很轻，他对我很少这么轻轻说话，他说：“你妈出去一个多月了，我在家里很不习惯，也想着过几天到你妈那一起打工去，你和你妹妹放学就回你外婆家去。”我忽然觉得，是啊，他怎么会习惯呢，以前从不种菜做家里厨灶间的杂务，洗碗做饭，也从来没有和母亲长时间分开过，他肯定很想她吧。父亲是在和我商量着一件事情呢，那个场景甚至让我有点心酸，差点没掉下眼泪来。自然我们达成了共识，父亲几天后就到母亲打工的地方了。

此次之后，父亲便变了一种语气。我后来念书越来越远，先是县城，然后是外省。他于是隔上半月就要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他忽然要问我很多问题，很多他以前从来不问的问题，身体，天气，伙食习不习惯，学习累不累，瘦了没。语气倒像母亲了。

后来有一次，他在工厂里受了工伤，食指弄断了近一个指节，住了大半个月的院。这是出事一个月之后母亲告诉我的。当时我在电话里把他们责怪了一顿，说为什么早不告诉，瞒什么，父亲在那头语气变得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说以后不管什么事会跟我商量。我也迅速地不忍心起来，好好地交代了一番。

父亲的语气就是这样变化着。也许是因为我一年年长大的缘故。

但回想起这些变化，不免泛起阵阵心酸。

（作者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06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