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杞园（组诗）

风过杞园（组诗）

·朱　敏·

枸杞花开

发现时，枸杞花已悄悄地开了
开得干净而善良
风吹过她们小小的、蓝色的花衣
她们默默无言
默默无言地向世界宣告
爱的颜色也可以如此朴素

朴素地把自己，融入到蓝天白云下的草色青青
红砖绿瓦旁的流水淙淙
朴素地听风，听雨，迎来朝阳
送走落日，在月明星疏的夜晚
望着稀薄的云烟，回忆前生，幻想来世

没人知道这蓝色的爱，汇集了多少
天灵地气
没人知道
她们在以怎样的坚韧
为水灵灵的梦想，凝聚着玉润珠圆的神韵
更没人知道，跟在后面的果实
是她们以怎样的柔情，呕出点点殷红的心血

或者，这已不仅仅是爱情
她们还安静，美丽着布谷叫醒的家园
还将隐约淡雅的清香
消散在容纳万物的空气里
眷恋着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
映衬着，母亲鬓边被风吹拂的白发
跟随春耕夏作，秋收冬藏
在牵动季节的风里，让一年的梦想在枝头上起伏

是的，当我发现时，枸杞花已悄悄地开了
开在一串串清亮咸涩的汗水中
开在一个个弓起的脊梁边
开在一张张沧桑的容颜前
开成一缕最温柔的春风
一片最明亮的阳光
也开成了游子心上的疼，离人眼中的泪

哦，枸杞花已悄悄地开了
村中的小路，就从她们的身旁通向与天相接的远方
远道而来的电线，就从她们的头顶
走进了灯光祥和的小院
南来的紫燕，东升的红日
事无巨细地经营着，草丰水美的山川

是的，在这个时节，枸杞花已悄悄地开了
身在异乡的我啊
透过落地窗，怎么就想起了儿时祖屋上
飘起的缕缕炊烟，怎么就想起了
黄河滩上的石子和芦苇，还有母亲擀好的蒿子面
父亲身上挥之不去的旱烟味
怎么就隐约地听见有个声音对我说
不如归来，不如归来

是的，枸杞花开了，我却轻轻擦着两行泪水
怕轻易泄露思乡的柔肠
作为一个枸杞园中长大的女人
我在最美的年华，也曾如红果一样娇艳妩媚
但在此刻，我记起的却是枸杞花开
我愿有她们的朴素，她们的清洁

枸杞花

五颗花瓣
五粒花蕊
组成五对爱人在初夏的晌午
举行寂静而又安详的婚礼
它们不是为了自己
当七月来临的时候
五份爱情融在一起
长成一枚娇红的枸杞果
纪念它们曾经深深地爱过

风过杞园

六月忙在枸杞园里的三妈
一直汗津津的　的确良白衬衫
紧紧地贴在身上
肩膀头是两坨永远湿漉漉的汗渍
偶尔立起身子泥一把土一把的手背
轻轻抹过额头　一层细密密的汗珠
汇集如小河般　流过脸颊
望着满园的红果子
她的眉头里锁满了焦急
她说　老天爷开开眼刮点风多好

八月
大嫂也把自己杵在枸杞园里
头上裹一条四四方方的红头巾
像一棵矮墩墩　胖乎乎的枸杞树
一手抓住枸杞枝　一手飞快地摘下枝头熟透的红枸杞

这样的劳动
一斤值八毛钱　一天摘三十斤
秋天开学　可以为儿子换回一身新衣服
再割些肉回来拿油和葱花爆炒了
让男人美美地吃上一顿

大嫂觉得　这样的日子很美
值得她在毒太阳底下站一整个夏天
如果她心里想能再有点风吹着
那就更美了

送水的丫头来了
大嫂接过瓷缸子　大口大口地咽下凉糖茶
好像在咽下一股清凉的风

小姨夫多年前就发胖了
还查出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病症
他不听家人劝阻
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也种上了枸杞苗
郁郁葱葱的枸杞枝
每天都把自己拼命地拉长　拉高
像无数双希望的手
伸向天空所在的方向

当枝头挂满红艳艳的果子　姨夫这才着了急
平稳的八字步有了风的速度
带着村里的一群小媳妇
每天守在园子里摘果子
他说　等这些果子卖了
就可以再盖两间新房给儿子娶媳妇
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果子
在阳光下静默不语怕打扰了姨夫
对未来无比美好的憧憬

夏天　祖祖辈辈的亲人都劳作在枸杞园里
他们已经习惯了炎热　习惯了汗流浃背
傍晚时分带着女儿散步
不知不觉就到了一片枸杞园
火红的果子燃烧在枝头
一颗颗小火苗恣意舞蹈

女儿说　妈妈你看那些树上的果果真好看
像天上的小星星
我刚要说什么　一阵微风刮过
枸杞的清香扑鼻而来　那一缕缕风中
有着三妈搬果子上车的汗味
有着嫂子给果子过秤的喜悦
有着姨夫蹲下起来的喘气声

一位老人正坐在田埂上抽烟
叹口气　这风刮得真不是时候
大中午的刮一下多好
现在人都收工了　你又出来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