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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的海水下海的地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象山,目前的养殖塘外都有一条坚固的标准或高标准堤坝。堤坝之内,按我们的认知水平,都属于人掌控的陆地范围,偏偏养着海水,这是陆地及陆上动植物的大忌。所以设身处地地想,它们应该是上岸的海水下海的地。再次来到红卫塘,它的一部分变成了青翠的梨园,一部分灌满了海水,与后来修筑的二期海塘一起连成大片的养殖塘。与蟹总是在水下横行,偶尔露峥嵘不同,最靠近海的水母养殖塘里风情万种。

上岸的海水下海的地

水母养殖塘里风情万种。天气爽朗的时日,众水母上升,似花开满塘。走近看,海水清澈,它棕色透亮的身体在水中一收一展横向漂游,又像一只只小彗星拖着尾巴,翩翩然,难以形容的优雅与神秘。我们在岸边打捞上一个,它的身体就在人的手掌之上当场四分五裂。

如何给海水养殖塘定义,颇费一番踌躇,这主要来自它的位置。

连绵的海水养殖塘环绕在陆地的最外围,象山这块地方因此显得更加丰腴,它是这样的:中间隆起的为山峰,拖下长长的深绿色缓坡,尽处为平坦的海塘,布满水稻果树与村落城镇,在成熟海塘的外缘才是养殖塘,塘外又是滩涂,滩涂连着大海——环环相扣,层次分明,而且一层比一层柔软多汁。

在象山,目前的养殖塘外都有一条坚固的标准或高标准堤坝。堤坝之内,按我们的认知水平,都属于人掌控的陆地范围,偏偏养着海水,这是陆地及陆上动植物的大忌。所以设身处地地想,它们应该是上岸的海水下海的地。

二十多年前,海水养殖在这里大规模兴起。首先兴起的当然是人们的热情与勇气,财力与物力拖拖拉拉跟在后面,技术则是贤郎更在孙山外。

当时就连学校里的老师——按部就班的书生也有加入养殖先头部队的。猜想无船无网的书生们平时只与粉笔黑板为伍,这下子有了与大海直接博弈的机会,顿时意气用事,豪情万丈起来。他们往往几家合伙,在海涂上筑起一条临时堤坝,围成一个养殖塘,就开始放养了,虾兵蟹将,什么都往里扔。其中对虾最普遍,有些塘不用放苗,它自己不知何时就生养了一片出来,让塘主发个意外之财。丰收的时候,邻居们也能得到活蹦乱跳的虾们。

当然这是理想主义的状态,实际情形是喜忧参半。即使没有病害发生,有些人养得密度高了,有些则没有及时换水,有些是天气过于闷热,有些是喂料失度,转天去巡塘,便会发现塘面上漂浮起密密麻麻的一片,已经全军覆没。也有些塘里前期工作没有做到家的,不可避免地生发出许多生性凶猛的小鲵鱼,整天张开大口将虾苗们吃得稀稀拉拉。

然而这还是人为失误,总归可以人力纠正的,养殖塘最不能抗拒的是自然灾害——台风。当年的养殖塘堤坝,土夯泥筑,马马虎虎,强度与高度均不足,只能在正常的潮位与风浪里存身。

台风季节一旦来临,最惶惶不可终日的就是这批养殖人,但无论他们怎么事先准备、负隅顽抗,台风真正到来的时候,那些塘该倒的还是要倒,塘中之物回归大海的脚步也像历史的滚滚车轮无法阻挡。这种人不能胜天的事先宣判无疑比灾难突然来袭更令人痛苦。看着他们事前的魂不守舍,寄希望于万一,风雨交加中被人拖离海岸,台风后明明心里有数却还是不能相信的奇怪表情,令人震撼。

世上不只有伴君如伴虎。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台风刚过,他们又在刚倒掉的地方重筑堤坝。纵然台风冲走了整个区域养殖人的所有,潮水干脆把整个塘化为乌有之乡,那样的完全彻底,都换成债务加诸养殖人身上,像山头叠山头,他们还是要从筑塘开始,一点一点,再买来苗种、买来饲料,像压在山下的孙行者,并不改其活气。其实只能往下走了,直到走进柳暗花明。下一场台风如果拐了,斜刺里杀向别方,只要功夫到家,资金到位,一切都会好的。

养殖是这样发展过来的,现在越养越多,即使不能证明当初那一批人都挺了过来,也能证明总体是越养越好了。

2012年的初夏,我来到南田岛上最大的海水养殖区红卫塘。

红卫塘,从它的名字可以推想它的面世年代。最初,那里是旱地,种着成片的棉花。每年夏天,要给棉花打顶防徒长。

烈日烘烤下的海塘地干燥得真是彻底,从前的涂泥,现在变得如褐色面粉,细腻得可怕,脚踩下去可以均匀地被包裹起来,类似于沦陷或干脆是淹没,算是本性难移。

我对烈日下海塘上的棉花充满尊敬,它们成片站立,一站整个夏天,竟然没有被烤干,而我才在那儿站了几个钟头就觉得成了个柴火妞,可以当引火物一点就着,如果不是灌下大量的冷茶。其实灌水也不顶事,刚喝下的水滋滋地从身体各处冒出去,像祖母说的那样,南方人的皮张是漏的,像筛子。

到后来,太阳晒在身上并不觉得热,而是一股凉意,包括太炫目的日光,看久了也有一种黑暗升起。一直到太阳西斜,情况才开始好转,我们跟棉花树嫩梢一样,开始从半昏迷中清醒,鲜活起来。

煎熬的夏季过去,秋天棉花开满了海塘,平铺一片的雪白,蓬松而柔软,缀在坚硬的枝干顶端。阳光依然是灿烂的,海边的天空湛蓝,白云像棉花白日飞升。地面依然干细如粉,但风清凉浩荡,冲淡了夏日记忆里的高温,使我对这片海塘地充满平心静气的怀念。

后来,我再也没有到过那里,直到现在。再次来到红卫塘,它的一部分变成了青翠的梨园,一部分灌满了海水,与后来修筑的二期海塘一起连成大片的养殖塘。

棉花白云俱悠悠,昔日的记忆无所依托。我走在井然有序的养殖塘区,高平的外塘坝,总闸,低平的井字形内塘区,通向外海的一条条港渠,通向港渠的诸多分闸门,自成一个体系。一只塘二十亩左右水面,大多养着梭子蟹

养殖塘也是一座城镇,供被城市化的蟹们群居。蟹是贪吃缺心眼的家伙,只要在绳子上缚上一只小叽咕,往塘里一扔,就能将其钓上来。接着甩得手臂酸疼,有时候一只连着另一只,太容易了。这时的蟹才蜕过四五次壳,已经分得清雌雄,主人让我们将将来值钱的圆脐雌蟹放回塘里,尖脐的留着煮来吃。养殖的蟹们一般要蜕十几次壳。在小的时候,它们被称作扣蟹,简直比小纽扣还小,没日没夜地吃,吃多了身体大得快,身上的衣服就紧了,要不断换衣服。它们换衣服的时候,要先磨断肚脐,好比是解开死结。脱衣困难的时候,它们会考虑放弃自己的步足,等换好后还会长出来的。也有无论如何脱不下来的,那只能憋死。塘里密度高,蟹们毗邻而居,这对蟹蜕壳是个考验。它们脱件衣服像做工程,费时少则十多分钟,多的半小时。危机四伏,周围尽是长于同室操戈的同类,一有机会,总会对柔软的同伴下脚。不过,塘里的蟹差不多大小,蜕壳的时间也相似,如果塘底地形比较复杂,它们可以躲起来悄悄进行。所以大多数时候,蟹们只能吃到对方的壳。

每脱一次衣服,蟹们的身体就神奇地大了许多,小的时候一次能达到一倍。春天养下的小蟹,到秋天,好斗而又卖不出好价钱的雄蟹比较倒霉,被最先捉上来出售。雌蟹则要等它将膏长满壳,在春节前上市,达到利益最大化。

与蟹总是在水下横行,偶尔露峥嵘不同,最靠近海的水母养殖塘里风情万种。天气爽朗的时日,众水母上升,似花开满塘。走近看,海水清澈,它棕色透亮的身体在水中一收一展横向漂游,又像一只只小彗星拖着尾巴,翩翩然,难以形容的优雅与神秘。我们在岸边打捞上一个,它的身体就在人的手掌之上当场四分五裂。本带着分裂的水母回去尝鲜,离村庄还有一段路,他们说,来不及的,到时都化成水了,于是重新放回水中,还能游动,却不知还能活命否。

水母大得挺快,而且经常出没于水面,看得出生长状况。有时成群在水中横向翩翩,塘主喜滋滋地看着,可以出售了!又转念一想,再养几天,更大一些,卖更好的价!结果几天后到塘里一探,所有水母踪影全无,只留一塘无辜的清水给一脸困惑与无奈的养塘人看。据说天上一打雷也会把它整个打散的。未知真假,但它们确乎会离奇失踪,集体地。

新鲜水母炒食极其鲜爽。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批蟹们,因为夏末的时候来了一次特大台风,标准塘坝无虞,但山上下来的洪水将养殖塘全数淹没。趁此机会,所有的螃蟹,凭着对海的原始记忆,来了一次胜利大逃亡。它们随着水流翻腾过塘岸,七脚八手划着水,万蟹归海,不亦乐乎。屋子里避台风的人当然无法亲眼目睹,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们的心血再次以金钱可以衡量的方式,借助暴风雨之夜向着汪洋大海逃逸,而他们也再一次无能为力。

这一年海上渔民捕蟹的收成特别好,大家说,恐怕它们逃得不远都在近海呢,所以捕起来很容易。

海岛上的财富是活生生的,不是纸币那样苍白无力千篇一律,它有时候长鳍,有时候长脚,一长七只八只,爬动迅捷。会成群地爬进来,也会成群地爬出去,难拿捏,有时候还要咬人。这既需要驾驭者眼明手快,头脑活络,见风使舵,也需要死心眼,一条道走到黑。

秋天,我又来到红卫塘。台风的痕迹全无,塘区井井有条,非喂食时间,来往于堤岸运送新鲜饵料的卡车也不见踪影,整个塘区只有水下风云,表象宁静,一派良田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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