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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抢走的课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学校有学校的算法,谢老师用学校的算法给我们算了在校时间,谢老师说首先要除掉下课时间——我们有七节课,六次下课,每次课间休息十分钟,就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所以在校时间是七个小时。谢老师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嘛。说完谢老师在教室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新的课程表。余老师说他最不喜欢占用我们的课,但他还是要占用一点的,不然我们分数没考好,他要失业的。

被抢走的课

五年级了,减负的呼声像台风一样越刮越大了,但学习的压力也更大了,像每一次台风过后都会留下意想不到的破坏。这是我们小学生永远想不明白的,减负是水,而学习的压力是船,水涨船高。每一次减负都会带来更大反弹,像下雨天筑起堤坝挡洪水,堤坝越筑越高,洪水却越来越大。淹没的总是我们小学生,我们小学生在“减轻课业负担”的口号声里被越来越多的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还不如不说减负,不说素质教育的好。

报纸总在发布各种各样的规定。有一天,报纸上发布了一条“小学生在校学习时间不得超过六小时”的消息。没多久,上级领导就到我们学校来检查落实情况了。我们在校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三点半,算下来应该是八个小时。但学校有学校的算法,谢老师用学校的算法给我们算了在校时间,谢老师说首先要除掉下课时间——我们有七节课,六次下课,每次课间休息十分钟,就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所以在校时间是七个小时。那么还多出一个小时怎么办?还多出一个小时,就得将作业课和早读课去掉,这个作业课和早读课是我们学校特有的,我们要去掉。

我们一听都很高兴,我们大声喊起来,哦耶,真好啊,真好!

好什么好!谢老师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嘛。我说去掉是从课程表上去掉,并不是从现实中去掉。说完谢老师在教室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新的课程表。明天有领导来检查,我们得统一口径,我们以前并不明白什么叫“口径” ,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我们便也懂了,统一口径就是统一撒谎的意思。

我们得说我们只有六节课。当然,明天的作业课和早读课不上了,谢老师说。

还好,总算有两节课取消了,领导来检查也是能带来一点点好处的,我心里想着。

下课了,我们跑去看课表,我发现新的课表比平时的课表要舒服得多,上面就是清一色六节课,而且下午的上课时间,变成了一点钟。要知道,平日里我们吃好饭,没玩一会儿,班主任谢老师就会过来,像赶鸭子一样将我们赶进教室的。谢老师说,没有一个班级的学生在教室门口叽里呱啦的,你们赶紧进去吧。是的,齐校长也喜欢安静,齐校长说现在学校的纪律好多了。午间休息时分,他从校园里走过,看到每个教室都是静悄悄的,说明全校同学真正地变文明变守纪了。只有余老师会发火,余老师说,一个没有声音的学校,和坟墓有什么区别?

不管有没有区别,每天中午我们玩耍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我们只好将饭吃得快一点,只好节省吃饭时间,赶在班主任老师吃完午饭前回到教室,这样可以多玩十分钟。所以,你常常会看到有好多男生,用飞一般的速度吃掉午饭,确切地说不是吃掉,是吞掉午饭,然后手里握着一个鸡腿,或者捏着一块大排从餐厅冲出来。后来这个拿鸡腿的动作被大队部的老师看见了,他们觉得很难看,所以又在扣分细则里增加一条:饭后带鸡腿和大排回教室者,扣一点五分。但还是有许多男生为了珍贵的几分钟,匆匆吞掉午饭,一边嚼一边往教室跑。

如果中午一点钟上课,那不是有一个多小时可以玩吗?那是不可能的,新的课表仅仅贴了一天就被撕了下来,就露出了后面的旧课表,就像一张微笑的脸,突然被撕去,又露出了狰狞本色。

统一口径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教育局规定不能有单元考试和期中考试,学校就跟小学生说,我们不能说考试的,我们是素质测试,素质也是要用分数来衡量的。成绩报告单上的分数栏不见了,只能打ABCD这样的等级,可老师一定会在成绩单里夹一张印有语文数学英语考试成绩的小纸条,而且这个纸条下方还有家长签名栏。后来,老爸老妈们干脆不看成绩单只看那张有分数的纸条了。

素质教育开展以来,我们从来没有好好上过一堂音乐课,没有好好上过一堂美术课。以前的音乐课还是在音乐教室上的,后来的音乐课干脆改在自己教室里了,音乐老师们则改行做了语文老师或者数学老师。齐校长觉得音乐老师、美术老师比起其他老师太空闲了,不能让他们太空闲的,学校得公平,于是就让这些老师都改教语文数学了。音乐课美术课也就成了音乐老师美术老师的兼职课了,兼职课就上成兼职的样子。再也没有老师会带我们去音乐教室了,再也没有老师一边弹着钢琴一边轻轻地领唱,再也没有老师让我们一组一组坐到阶梯教室里画素描了。当然,我们的素质教育成果还是年年出来的,我们会手拿画板摆出很专业的POSE,我们会一群人站在合唱台上,伸出手,摆出深情歌唱的姿势,尽管没有声音,我们也要演得投入。然后学校派专人拍照,拍各样动作各种姿势的照片,这些照片一次次在宣传窗和报纸版面上展览,一次次充实着素质教育的成果。

这就是素质教育,齐校长说质量是一个学校的生命,没有分数就不会有质量,所以,我们必须得有分数。为了伟大的分数神圣的分数可爱的分数,我们必须牺牲掉音乐课、美术课,还有我们男生们最喜欢的电脑课。一到期中或者期末考试临近,我们的音乐课美术课电脑课纷纷被语文数学英语老师抢走。到五年级,我们的谢老师和钱老师都开始争着要课了。很多次,很多次呀,当我们拿出颜料,拿出画本准备画画时,钱老师冲进来,这节课我要了,我要了!我们就哀叹一声,刷啦刷啦地一下子将桌上的画画工具收了进去;很多次,很多次呀,当我们拿出音乐书,将音乐老师的雅马哈电子琴哼哧哼哧抬到教室里,等着她给我们唱一支曲子,哪怕轻轻哼一句。谢老师就进来了,谢老师说马上要期中考试了,这节课改成英语吧。

美术课没了,那就算了。音乐课没了,那也算了。就给我们留下一节可怜的孤零零的电脑课吧!至少我们还可以到网络上瞎逛一下。但很多次呀,很多次,我们甚至都在电脑室坐定了,我们忐忑不安地放下屁股,我们甚至已经按下开机键了,电脑主机已经发出熟悉而欢快的启动声了。钱老师一个电话打过来,计算机老师又叫我们重新排好队,回教室上数学课了。

余老师说他最不喜欢占用我们的课,但他还是要占用一点的,不然我们分数没考好,他要失业的。现在,衡量一个学生的素质是分数;衡量一个老师的水平也是分数。

余老师也会过来抢课的,但他调查了我们最喜欢的课,他说我不抢你们的电脑课,我抢你们不喜欢的课。

我们说余老师,你抢数学课吧,余老师说这不能抢的,你们钱老师要跟我拼命的。

老师们确实开始争分夺秒了,期末最后一个星期是暗无天日的,每天都是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三门课轮换着上,上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老师走后会留下一长串作业,我们就写啊写,写啊写,奋笔疾书,气喘吁吁。我们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我们就憋着。从语文课憋到数学课,有些同学在数学课的时候再也憋不住了,但还是憋着。憋到英语课,憋到谢老师来了,已经憋得面红耳赤,已经捂着肚子快不行了。谢老师说,你怎么了,怎么了?

那个同学支支吾吾:我憋,憋得快不行了。那你赶紧上厕所呀,赶紧去呀!他就捂着肚子小跑着去厕所了,回来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老师说你憋死了就不会说呀。他说他不是怕嘛!我数学课的时候,两道应用题没做出,我怕说出来钱老师又要骂“笨人多屎尿了” 。

那也得上厕所呀,以后想上厕所了就说出来,谢老师提醒我们。

我们的时间彻底被打乱了。我们常常在下课的时候赶作业,就错过了上厕所的时间,于是常常会在上课的时候想上厕所,这真是一个矛盾啊。余老师来上课的时候,不再师生问好了,师生问好干脆变成了大家先去厕所吧,快去快回。

书越往上读,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越紧张。用余老师的话说,现在的师生关系是狼和羊的关系,警察和贼的关系,平民与贪官的关系了。

每天都会有人不做作业,每天老师都会将不做作业的同学揪出来,都会唾沫横飞地骂,都会噼里啪啦地打手心。但那些同学第二天又会不做作业,老师接着又骂又打。我们班的潘晓明就是其中一个。潘晓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的家庭作业总是完不成的。即便做了,也是不堪入目。他写的字身首分离,如果是一个左右结构的字,到他笔下,左边的部分和右边的部分就会被远远地放到不同地方,左边的部分和前一个字的右边部分粘在一起了,而右边的部分又踩了后一个字的脚后跟。他的字像最不讲规则的野草,像最没有章法的流水,面目潦草,一个个全部挤出格子,像一头头未被驯化的野兽。

他宁愿被骂,宁愿被狠狠打手心,宁愿被赶出教室去,也还是不做作业。钱老师说潘晓明简直像革命烈士一样刚强,他不做作业就是不做作业,你打死他他还是不做作业。潘晓明在老师骂他、打他的时候,确实分外刚强,他从来不吭声,你再怎么声嘶力竭地骂,你再怎么把木头小棒打折,他都不吭声。钱老师非常愤慨,钱老师说你什么时候掉几滴眼泪,我就很感动了。但潘晓明从不掉眼泪,潘晓明仿佛要用沉默来抗议老师的压迫。潘晓明既不愤怒也不痛苦,他就是不做作业。

不过,潘晓明会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来表示反抗,就是放屁。潘晓明每次在老师骂得最凶的时候,在老师打手心打得最用劲的时候都会暗暗放出一个屁来,教室里一下子就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同学们一下子就拿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还有人夸张地用手在自己面前掸来掸去,像赶苍蝇似的想要将这股臭味赶走。

钱老师不能也像我们这样用手掩着鼻子,他只好倒退三步,离开潘晓明一段距离。这时教室角角落落里的抱怨声也会随之响起,只有潘晓明岿然不动地站着,他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还别不相信,潘晓明的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每次,老师的小木棒狠狠落到他肥嘟嘟的手心里,他就悄悄放一个屁。后来,老师们也知道了,要打潘晓明手心的时候,他们都和潘晓明隔开一段距离。老师打手心的动作就有些滑稽可笑了,他们往前半倾着身子,显出吃力的样子,从那样子看,他们还是有几分恐慌的,仿佛他们是在打一头随时会反扑过来的猛兽

这么着,潘晓明就成了我们五(6)班大名鼎鼎的放屁小子,我总觉得暗暗地放一个屁可能是潘晓明最后的武器了。

五年级之后,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真是太紧张了,老师们每天早上都会为了作业的事情发火,他们拍着桌子,唾沫飞溅,痛心疾首地审问头一天没有完成作业的同学。他们高声地喊着:做不做?做不做?

这常常使我想起《江姐》里面国民党军官的嚣叫: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当然,有许多女老师觉得在教室里骂人的威力并不够,她们将骂人场地搬到操场上去了。通常在课间操时分,没做作业的同学会被老师从队伍里揪出来,很尴尬、很滑稽地站在队伍的第一排,孤独而无助。然后老师开骂了,女老师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声音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她们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她们开始在队伍前面对一个同学展开狂轰滥炸,她们的声音和广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们高声喊着:让你不做作业,现在让全校师生都看看你!

骂完之后,课间操做完了,大部队开走了,那个被揪出来的同学还兀自站在操场上,进退两难,像一根孤独的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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