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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朋友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的书桌有时也移到森林中,或一片野地前,或荒凉僻远的山中,那儿有一座隐形的古希腊雕像——象征美与艺术,和一伙文学史上神秘的朋友,其中少不了莎孚和狄金孙。我拥有文学史上诸多神秘的朋友,他们从艺术各个角度展现出圆润、丰美、成熟的智慧,我似乎品尝了智慧树上红透的智慧之果,朝夕与这些隐形、已遁逝的神秘朋友相聚,从他们璨然的篇章,我获得诸多启示。

文学引领我进入悲悯的天地,文学敞开生命之门,所有属于生的悲剧,阴森、昏暗、寒冷、饥饿就摆在门槛边儿。当我住在英国滨海小城伯肯赫德时,如果我去利物浦不搭火车,可以搭船。一个暮秋黄昏,我搭船回家,黑夜即将降临,一幅悲凉的画面映在眼前,灯火依稀,城市的建筑物在雾沉沉中若隐若现,我看到人们茫然荒凉的眼神,人背负生命沉重的担子,搭上生命的渡船,通过向晚日暮的滚滚大河,似乎生老病死就是关口……

文学也引领我进入“唯美”的境域,寻梦的雪橇在坑坑洼洼的雪野上奔驰,一路没有刺耳雷鸣的风暴声,而是黄昏特有的宁静,偶然还听到冬鸟悠然长鸣……

梦想野地一望无际的白芷花遍野香尘,梦想晨曦像红色的野罂粟……

月皎皎,夜悠悠,银波成涟,满阶的苔痕化成月色燃亮的霜白……

我怀着朝圣者的心情去造访阿房河上莎士比亚的故居。立在西班牙马德里塞万提斯的雕像前,我热泪盈眶。去剑桥三一学院,眼前展开旧世纪的图景:那是弥尔顿时代的三一学院,弥尔顿由圣保罗学校转入剑桥,他年轻时因貌如女子,外表又极严肃,被称为“基督的淑女”。

史高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写的都是长篇历史巨著,他笔下人物大都是贵族,生活在皇宫巨邸中,史高特在吐威河上兴建的爱勃斯福宅邸似乎专为他书中豪族贵胄所营建的,他也在此度过晚年。

我的书桌有时也移到森林中,或一片野地前,或荒凉僻远的山中,那儿有一座隐形的古希腊雕像——象征美与艺术,和一伙文学史上神秘的朋友,其中少不了莎孚和狄金孙。有一回我去法国布列塔尼旅行,坐在浪花奔腾的岸边,随手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一座神秘的宫殿

屹立在布列塔尼海边

滨簪花与蝴蝶兰

莎孚与狄金孙

鲛人歌与中国夜莺

金色的浪花与皎白的月光

安东尼斯已长眠在风信子

与玫瑰的花床上3

葛纪叶笔下的金星石4

不会在年月里风化

英国伯肯赫德我的旧居附近有海,也有一座林子,下雪时我去散步,我的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踩出一条小路,下雪时在森林里很可能迷路,但人的脚印深深印在雪上,脚印愈多人就放心,从脚印的方向走去……那条我走的寂寞小路,看来没有多少人会循着我的足迹,一场暴风雪,或经过一个夜晚的飘雪,我刻意留下的脚印就消失了。走在那条寂寞的小路上让我想到我旅居欧洲的创作生涯,像舞台上寂寞的伶人,沉溺在没有掌声,没有观众的戏台上,怀着一个半破碎的梦……

但我内心十分宁静,我难以想象一位从事文学或艺术工作者,如何能不耐住寂寞,不安于寂寞。法国诗人普鲁德姆,是位理想主义的信徒,在他年轻时经历一场心碎的爱情就终身不娶,也许他一生郁郁寡欢,他所表达精工细琢美的文学已流传千古了,如果他不是在寂寞中经营他诗的艺术,他怎么能写出如《破瓶》和《眼睛》这类心灵智慧结晶的诗章,瓶子碎裂了,就如爱情的花朵凋折时,情人的心一般伤痛。普鲁德姆说:“它破碎了,不要碰它!”每次我读《破瓶》似乎看到这位诗人对着晚风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充满了痛楚。

在《眼睛》这首诗,诗人预感在瞳仁垂沉的时刻没有真正的死亡,他死在凯特利,他的理想主义让他肯定人生有彼岸。

在中国侯景之乱,在奔窜流亡的年月,骨肉离散,文物摧残,庾信与颜之推都是那时代的文人,他们是这场动乱的见证人,庾信写下震动金石的《哀江南赋》,当侯景陷台城庾信三十七岁,西魏陷江陵庾信四十二岁,他在白发、黑发相间的中年面对动荡的年月,一直到晚年才执笔记下这段史实,我每读到“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就会黯然为之掩卷。

我拥有文学史上诸多神秘的朋友,他们从艺术各个角度展现出圆润、丰美、成熟的智慧,我似乎品尝了智慧树上红透的智慧之果,朝夕与这些隐形、已遁逝的神秘朋友相聚,从他们璨然的篇章,我获得诸多启示。

有人形容当代的文学创作像攻城,攻城时将自己所有的功夫全兜出来。我对攻城一举兴味索然,文坛毕竟不是英雄割据的场面,我从不想去攻一座城,我深深记住一段历史的教训:希罗多德叙述有关里底亚王克雷兹的故事,在他去攻波斯人之前有位智者对他说:“国王啊,您准备攻打的人穿着皮质的短裤,吃的不是山珍海味,只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住在崎岖不平的土地上,喝的不是美酒,是水,如果您征服他们,您一无所得,如果您被征服了,您将失去多少好东西……”但里底亚王克雷兹不听智者的劝告,战败后成了波斯人的阶下囚。

文学创作完全不是攻城,更像春蚕吐丝,更像蜡炬的光芒,我怀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哀感从事笔耕,当我春秋已高,年事已长,是不是也像马致远《汉宫秋》笔下那只筋力短、骨毛轻的孤雁,想向南飞,愁那儿的罗网宽,想向北飞又愁塞北的雕弓硬,生命来到没有选择、没有出路的境地?

但我始终肯定人的精神世界,如佛家的一塔无影,或说寺在天池,有名无寺,外在的形体在僧人或隐修士是不重要的,我像开在寒带玻璃屋里的九重葛,蹉讹了春夏秋冬四时的节令,更明确地说,我活在文学的象牙塔里。

(2005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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