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与文化

春节之前，去参加了一个座谈会。内容有关于移风易俗过春节之事。兹事体大，主办的单位中既有学术文化的领导团体，又有专门研究文化与民俗、民间文化的团体。

这样一个大题目，恐怕不是在那个古色古香的茶馆一边喝茶一边泛泛而言所能谈清楚的。尽管发起者的本意，用心良好，然无周密的准备，又乏倾听众家之言之度，其结果可想而知。发言者谈到树新风，度过有文化有新意的节日。这也不错，然而，何谓新风？新风何以成？这就要从探索文化与风俗的关系及其何以成切实做起。喊喊口号，无济于事。如口号本身就有片面性，就更糟。

使我颇为惊异的，是会上有人批评过耶稣圣诞节的习俗，颇以之为大逆不道。耶稣圣诞节由来，自与宗教有关，然其成为人民生活中的习惯节日，则已超越了宗教因素。就是说，过耶稣圣诞节者，有宗教徒，也有非宗教徒。非宗教徒并非为了信教而去过节，他是以之作为一种习俗去参与，去热闹，去活动。这一点，很清楚。如做一点调查，更可信所言不虚。求笺问卜，佛教道教皆有此习。然亦并非所有求签问卜者皆佞佛信道。或出之于好奇，或出之于好玩，或出之于有事不能决姑一问之。今日佛道寺观，求签问卜者不绝，不管他是真信仰或假信仰，求签问卜，皆不禁，亦不应禁，你怎么能反对人家去过耶稣圣诞节呢？

我们常讲汉唐风度，非即指汉唐国力之盛。我国历史上，国力之强，版图之大，莫过于清康熙朝。相反，汉唐倒常有外族入侵之患。所谓汉唐风度，是指它的雍容大度，吸收外来文化。就以佛教说，唐时大盛，儒释道三教竞争激烈，唐皇室举行三教论衡，请儒释道三教领袖公开比赛讲道以定优劣，连皇帝自己也参加。这是何等恢宏的气度。

风俗、文化的关系，是个颇复杂的问题。章太炎有言曰：“因政教而成风俗，因风俗而成心理。”是极有见解之语。风俗乃积渐而成，是要靠措施才能积渐形成的，所谓政教便是措施。政教行之有效，乃成风俗，也即是一种表现。风俗行之既久，深入心理，便是文化的深层表现。此事非朝夕之功，也非几个人喊喊口号，并且是根据你自己的喜爱，就能破坏一种风俗，破坏一种文化，或造成一种什么新风、什么文化的。

那天开会，在上海著名的城隍庙九曲桥古老的湖心亭茶馆。环顾珠光宝气的城隍庙区，我所忧者，倒是城隍庙文化无存了。

李斯《谏逐客书》有三句话：“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诚哉先贤之至言。中华文化风俗之深之厚，乃由兼容并包而来，眼光一窄，就把自己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