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的历程

国门初开，西方人来了。最早到来的就是世界上最先发明了第四代激光照排机的英国蒙纳公司，他们定于1979年夏天在北京、上海展示英国制造的“汉字激光照排系统”。不久，日本人、美国人搞的汉字照排系统也接踵而至。

早先，王选一心只想努力研制出好设备，就能为祖国做贡献……现在看到，国门一开，世界突然就顶到你的鼻子前面来了。就像一觉醒来，发现英国人、日本人都端着先进武器堵在你的房门口了。如果你的技术不能尽快变成产品，就会变成废物，根本无法进入应用。

“1979年，我一下子被打晕了。”王选说。

他渴望有更多的才华卓越者来相助。可是，出国潮开始了……没走的当然是多数，但是，此时国内热门的是著书、写论文。1978年年底开始恢复职称评定，评职称主要看论文。王选说:“我们搞的实际上是科研和开发一体的项目，需要耗费很多精力解决十分具体和烦琐的技术问题，没有时间写论文。”

在北大，人说评上教授不算啥，但评不上，就啥都不算。职称联系着晋升、调资、住房……王选努力多年争取来这个项目，似乎只是争取来一个干活的资格。没时间去写论文，评职称排不上号，这个项目组就变得没有吸引力了。王选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科学的春天”到来之日，他要维持住一支攻关队伍竟遇到未曾料到的困难。

但是，还是有一批业务能力很强的中年教师留下来与王选并肩战斗。也在这时，王选作出了他一生中第五次重要抉择:与有关厂家、公司及用户密切合作，走与西方进口产品决战市场的道路。

此时王选尚存的优势，就是他发明的高倍率汉字信息压缩技术。王选的“数学方法”可以使浩浩荡荡的汉字大军自由地进入电脑，自由地变倍。英国人用他们的办法可以灵巧地对付26个英文字母，但要驾驭浩大的汉字方阵，还很难做到快捷轻便。祖先发明的汉字，在这时似乎成为我们抵挡英国人、美国人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一道汉字组成的万里长城。

但是，我们可以利用这道屏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春天在未名湖畔茂盛地生长，夏天就要追着脚后跟来了。我们似乎一分钟都没法歇息了。留下来的人每天都是上午、下午、晚上三段满负荷上班。英国“蒙纳系统”用的是大规模集成电路……王选攻关组还在搞的是小规模集成电路，软、硬件开发条件都非常差，由于所用的国产集成电路质量很差，每次关机、开机都会损坏一些芯片，严重影响进度，这使他们不得不采取不关机通宵值班的办法……这样的现实条件，即使日夜不停地干下去，能赢吗?

1979年8月11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以通栏大标题赫然登出《汉字信息处理技术的研究和应用获重大突破》，并加副题:我国自行设计的计算机——激光汉字编辑排版系统主体工程研制成功。同时发表评论员文章，还配发了一幅该系统排出的“报纸样张”照片。

这张“样报”是7月27日在北大输出来的，第二天上午，方毅副总理亲自到北大来参观。但这张样报，是出了几十次，才得到一次可供参观的。由于整个系统尚未完成，原理性样机硬件刚调出，还很不稳定，当时新闻界认为这一成果还很不成熟，不宜报道。只有《光明日报》在总编辑的支持下，由记者朱军写了上述热情洋溢的文章。这篇文章对研制者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我国的照排系统与外国“系统”争夺中国市场争取了一些宝贵时间。

这时，王选的心里很清醒:“我们决定见好就收，不再致力于这种样机的试制和生产，而只是对付鉴定会。”

这不啻是惊世骇俗的决定。“从1979年9月起，我把主要精力放在Ⅱ型机上。”这是他迈向市场的一大步，他把这称作“内外交困中启动的Ⅱ型机”，把通往市场的道路称为“九死一生的历程”。

1979年秋天的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那张《光明日报》和王选决定放弃的样机上，宛如一种仪式，一种告别，王选对大家说:“我们要对得起这篇报道，要用今后的事实证明这确实是重大突破，证明这报道是及时和完全如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