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日，跟范学森去濮院。濮院是范的故乡，他的童年和少年都在濮院度过。所以汽车开在永乐路上，见骑有三轮车的外地人横冲直撞，范便说：“这是我的老家，我就不让他了。”范将汽车停在书店对面的泊位上。进了一下书店，又出来，说复旦不在。范想找的复旦姓章，想叫复旦带我们去看他家的老房子。老房子过大有桥，在大有桥路的四十六号，门关着。邻居说他们家里有人。学森兄照着邻居所讲，将门打开了进去，穿过一条小路，复旦的两个哥哥都在。森兄说：“带个朋友来看看你家的老房子。”复旦的两个哥哥都说：“范学森，自家人，随便看随便看。”穿过平房，就是那幢老房子，他们自家称之楼厅。从前有三四个门面，现在只剩这楼厅。虽然光线不好，家具也积了灰尘，但是那雕花梁柱，那落地花窗，那长台，还有那靠在墙边的棺材，可以看出这家昔日的气派。复旦的大哥说：“这是祖父章辅臣（人勳）留下来的敦彝堂。祖父海宁新仓人，经营南北货。建造这幢房子和湖边的邦岸和石埠，就花了一万八千大洋。”复旦的大哥说他祖父的毛笔字写得很好，耳房的落地窗的糊纸上留有章辅臣的墨迹；还有两张残有仲小某的墨迹，是苏东坡的句子“吾来阳羡，船入荆溪”。复旦的二哥说：“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个台湾朋友，见到这口棺材后说，他出钱，将棺材捐给博物馆。这是祖父的寿材，祖父死于上海，就在上海买了棺材运回濮院下葬。于是留下了它。”
站在章家湖边的石埠上，不远就是定泉桥，岳石尘故居就在桥边。岳先生在世的时候，我多次来过他家，有一次是骑自行车来的，老先生的画桌上有一张徐肖冰为他拍的彩照，当时刚拍不久。如今岳先生去世，也已经五年了。范学森说：“等一会有空，我们去看看。”
章家出来已近十二点，过大德桥。桥堍有个晒太阳的老太太。范学森叫她亲妈。亲妈快九十了，中气十足，与范学森聊了一阵家常之后，我们便到庙桥街上的面店，吃了一碗鱼片面。庙桥就是大德桥。之后我们去往大街。范学森的旧家就在大街，房子还在，只是已经换了主人。范学森带我去邻居家，进一条弄堂，见一桌麻将，有五个老太太，其中的一位范学森叫她大妈。大妈一边摸牌一边与范搭腔。范学森推开大妈家的后窗，窗外是一个院子，是范学森小时候玩的地方。
柳岸街上还有一个榉树的树桩，两个人合抱那么粗。原先枝繁叶茂，因为筑路，水泥堵塞树的生长空隙，树死了。留下这桩。桩边有一处凹膛，范说：“这是我小时候常坐的地方，像个小椅子。”范学森说：“这树原先就在白雀寺前，白雀寺早已不在。长毛的时候，有个叫钟良相的将军，在白雀寺前召集乡官，商议缉拿抢粮盗贼。钟良相，死于桐乡的守城。史书上有记载。我买到过一方‘钟良相’的官印。”离榉树桩不远的地方，门牌是柳岸街三十八号，是夏辛铭的故居。夏辛铭担任过上海懋业银行秘书长，著有《濮院志》。
过大积桥，我们先去看众安桥堍的施王庙。再回头看翔云观。原名玄明观，与乌镇修真观、苏州玄妙观齐名，为江南三大道观之一。清初避康熙玄烨讳，更名“翔云”。翔云观与观前港上的大有、大德、大积三桥，均为元初濮鉴所建。翔云观山门墙中间有“翔云高眺”四字。大门紧关着，爆米花正靠在门上孵太阳，打瞌睡。一辆推车上放着一包一包米花和玉米花。记得中医、篆刻家殳书铭生前就住在翔云观的隔壁。记得殳书铭家的墙上挂的是弘一法师撰写的对联“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如今这房子已经住进了外地人。沿翔云馆山门兜进去，里面建有住宅楼。原来这道观只剩这山门和两间耳房，门后横放着几块乾隆年间的石碑。
桐乡三中建于濮院香海寺的原址上，操场和教学楼前各有一株宋代的银杏。操场中间的那株，黄叶茂密，学生在树下嬉戏玩耍。教学楼前的那株，黄叶洒落一地，地上开着金黄的菊花和鲜红的鸡冠花。枫荫图书馆的门口有一块碑记，大致的意思是，刘方烨向学校捐了枫荫书屋的十四万拆除费，建了这个图书馆。为了纪念他父亲刘芳洲（富材）民国元年建造的枫荫书屋。枫荫书屋原有对联：“藜照千载乐；枫荫百世长。”学校散落着原翔云馆的八卦方石，原香海寺的门当户对。还有一块原嘉兴日报总编吴骞撰写的《嘉同楼缘起碑》。
蔡大可家的院子里都是石础，有两三只石敢当。蔡大可开门让我们进去。我抄录了墙上蔡大可撰写的那副对联。约了黄巍在大可先生家见面。一会儿黄巍就来了。
黄巍带我们去梅泾公园见夏云祥。夏云祥有一部他父亲夏国华生前写于台湾的《八十回忆录》。手稿已经交给了桐乡图书馆的朱莉韵，图书馆叫人打了字，拉出一份请夏云祥校对。原稿捐给图书馆，自家留下打印稿。夏云翔讲述了他家祖孙三代的故事，他祖父夏振文，民国初年在嘉兴塔弄开办嘉兴第一家西医医院，医院被日本人炸毁。父亲夏国华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之所以去台湾，是因为一个共产党干部的提醒。当时夏国华被捕，共产党的干部对他说：“你跑不了了，中国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除非你逃到台湾。”夏国华到了香港后，曾给这个干部写一封信，说：“看我不是逃出来了？”一九七九年，姚国华可以回大陆探亲，他担心那个人还在。儿子夏云祥说：“现在回来，共产党对你客气了。”由于父亲的关系，夏云祥成为嘉兴第一个去台湾探亲的人，第一个有影响的个体户。
最后，黄巍带我们去了新建的香海寺。万佛堂已经建成。据说比杭州灵隐寺的大雄宝殿还高。堂内还空着，等待万佛的进入。香海寺的住持贤崇和尚，最近被选为嘉兴市佛教协会的会长。香海寺的北方阿姨送了我们一些佛书，其中有三期《香海寺》，是第二至第四期。
范学森说：“到时候写一篇濮院。”我想：“写什么呢？濮院，我知道得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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