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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领馆外排队的人

时间:2022-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美领馆斜对面那一个三岔口,使原本直直朝前的淮海路,忽然在路口扭了一下腰,撞见了复兴西路、乌鲁木齐路。当年因为离得近,戏剧学院的学生当然义不容辞成为这次美领馆门外“爱国示威”的主力。很多年以前,美领馆门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美领馆的高墙与十八年前一样毫无人情味。有些醉的大为恼怒地朝对面美领馆做了个投手榴弹的手势,然后心满意足地返回到歌舞升平中。

美领馆斜对面那一个三岔口,使原本直直朝前的淮海路,忽然在路口扭了一下腰,撞见了复兴西路、乌鲁木齐路。三条闹中取静的道路各自静逸矜持,相安无事地交叉分开,在中心围出一小块“三角地”,那般和谐,仿佛是林黛玉见了妙玉,两人不过拉了拉手,惺惺相惜。

棉花俱乐部在三岔口的东北面。刚进大学没多久,晚上经常和同学跑去玩。在那儿总是能碰到音乐学院的孩子们,其中叫人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后来越来越出名的爵士歌手COCO。十多年前在棉花俱乐部里初见COCO,以为他是一尊瓷娃娃,很秀气,也很女气,那段时间,还经常在华亭路看见他淘衣服,近看皮肤真是好。他天生属于那类容易被人在背后说坏话的人。后来在领馆广场的FULLHOUSE听过他唱王菲的歌,听得有一些触动。对于这个男孩,诸多并无多少阅历的女孩们,会一边用不好听的形容词议论他,一边在心里以为他唱得很好。

棉花的旁边就挨着上海越剧院的大弄堂,再朝前走两步,则是小季风。季风地铁书店还没出现的时候,爱书者经常去小季风买书。棉花街角的餐馆在十来年里变换了好几家,但无论换了什么,坐在玻璃窗里面可以看见三岔口,那种视野还是不平常。

1999年5月,中国驻南斯拉夫的领事馆被炸,激起中国人愤慨,本地大学生们在美领馆门口抗议。人们坐在棉花俱乐部隔壁的海上星餐厅吃饭,便可透过窗户,看见美领馆外的动静。当年因为离得近,戏剧学院的学生当然义不容辞成为这次美领馆门外“爱国示威”的主力。大伙儿群情激越高唱国歌,强烈要求美国领事出来道歉,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聚集的大学生就散了。

关于那次聚集究竟怎么散的有不同的版本。最离谱也不可不信的一种是,有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女孩穿得过于暴露,人群里有人耍流氓摸了她一把,然后有男生动手打人,为了不扩大坏影响,队伍就在大家的劝说下解散了。

三岔口的西南面,便是美国领事馆。很多年以前,美领馆门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签证的人们面色不好地站在队伍中,有时候还有一排折叠躺椅,那些人歪歪斜斜靠在躺椅上,却看不出轻松。那幅画面,是许多上海人酸楚的记忆。小时候坐电车路过那里,我一直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在那扇紧闭的、有人看守的大铁门外经历漫长的等待。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就出现了出国热潮,1986年,我家表叔大为也启动了出国梦。

大为从上海大学历史系毕业,在档案室工作了两年,觉得自己就跟办公室窗台上那株没有生气的植物一样,被摆在那里,谁都可以去浇灌几滴水看上两眼,却没有人真的希望它生机盎然。

大为开始为出国做准备,像那时千千万万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一样,加入了考TOEFL的大军。每一个早晨的公共汽车上,大为都拿着英语书背单词,有时过了站都不知道。下班后,他也是一头钻进英语书,废寝忘食。每周二、五晚上,他去向明中学里开办的前进夜校上TOEFL班,到红宝石面包房买块鲜奶小方狼吞虎咽下去,晚饭就算对付了。下课后骑车回到家里,还要花两个钟头做习题,一个钟头听英语磁带,临到睡觉总是快深夜一点。因为脑子里都是英语单词,大为总是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吃饭又不规律,弄得面黄肌瘦,连推车走路也想着语法,见了谁都神情恍惚。他在别人眼里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苦行僧,而如此刻苦,只为了能通过1987年的托福考试。

1987年,大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托福成绩——563分,算是他意料中的结果,但要凭这个成绩拿美国的奖学金是有问题的,所以,接下来要面临的就是担保问题。父母靠不上,也没有海外关系,全家挖空心思想来想去,想出有个远房娘舅在美国的一个小城市打工,看来只能去托他了。于是,先是来来回回写信,然后是一次又一次跑到思南路邮局去给娘舅打国际长途。有一回大为在电话里念一个重要文件给娘舅听,念到关键的部分电话突然中断,大为想再打过去身边却只剩几毛钱,他怕娘舅再打过来,就不敢走,眼睁睁看到别人去用那部电话,最后傻傻地等到邮局关门,都没有接到娘舅电话。

大为在忐忑中等待了两个月,终于接到来自美国的担保承诺书。当他捏着面试通知书,坐在淮海路美领馆外租来的躺椅上时,激动地以为自己离出国只有一步之遥。可是,美国签证官最终给了他拒签。

1989年2月,天气格外寒冷,大为穿着内胆已破的羽绒外套,神情黯然地从美领馆里走了出来,这是他第三次被拒签。大为站在马路边看了看天空,觉得好冷,两手都冻麻了,大脑里一片空白,连愤怒也感觉不到。

2010年的8月,与妻子分居已久的大为和生意场上的朋友在美领馆对面的鸿艺会所KTV欢歌。喝了太多掺杂绿茶的芝华士以后,包房里有妙龄女子开始撒酒疯,在大为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大为“噢吆”一声惨叫,捂着被咬的地方,痛得眼泪都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站起来去洗手间方便,路过走道处的窗台,忍不住朝马路对面看一看。美领馆的高墙与十八年前一样毫无人情味。大为想,假如后来没有遇到让在美国的父母为他做担保,并和他结婚的妻子的话,自己是否还会凭己力踏入那一堵高墙?他越想越怀疑从美国回来的自己,不是从这座城市走出去的。有些醉的大为恼怒地朝对面美领馆做了个投手榴弹的手势,然后心满意足地返回到歌舞升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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